苏芷的呼吸绵长而平稳，陷入了一种绝非自然的沉眠。
何瑶站在床边，目光如冰，凝视着那个散发着诡异花香的宁神香囊。
不能再等了。
每多停留一刻，苏芷被侵蚀的程度就可能加深一分，前路的变数就多增一重。
她果断起身，不再犹豫。
先将两个木盒与半块玉玦用数层油布仔细包裹，放入行囊最底层。
剩余的二十多块下品灵石、沐芳仙长所赐的轻身符、回灵露，以及那些准备好的干粮、药材、金疮药、解毒散，一一分类收好。
动作迅捷而有序，指尖稳定，不见丝毫慌乱，唯有眼底深处凝结着化不开的寒霜。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苏芷腰间那个锦囊上。
指尖微动，一缕极其轻柔的、融合了“沁雨诀”滋养之意与“清音咒”净化之力的灵力，如同无形的水汽，悄然笼罩过去。
她不敢直接触碰或取下香囊，只能尝试以这种最温和的方式，暂时隔绝、削弱那香囊可能散发的负面影响。
做完这一切，窗外天已经大亮了。
她轻轻摇醒苏芷。
“苏姐姐，醒醒，我们该出发了。”
苏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依旧带着几分涣散和困倦，她揉了揉眼睛，声音含糊：“出发？去哪……哦，对，流芳府……”
她挣扎着坐起身，动作比平日迟缓许多，打了个哈欠，“我怎么……还是觉得好困……”
何瑶心中忧虑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她扶起，递过一杯温水：“大概是这几天想太多、愁得慌。”
“我们路上再慢慢调息。”
她帮着苏芷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裙，目光扫过那宁神香囊，看到自己布下的那层微弱灵力屏障仍在起作用，稍稍安心。
“我去向沐芳仙长辞行，你在此稍候，检查一下我们的行装是否齐全。”
何瑶吩咐道，她需要独自去面对沐芳仙长，有些话，不便让状态不佳的苏芷听到。
苏芷懵懂地点了点头，依言走到桌边，开始笨拙地翻看已经打包好的行囊。
何瑶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向着沐芳仙长清修的“竹韵轩”走去。
竹韵轩外，翠竹掩映，清风拂过，带来沙沙声响，愈发显得幽静。
沐芳仙长依旧是一身素色衣裳，坐在轩外的石凳上，身前摆放着一张古琴，指尖并未拨动琴弦，只是轻轻按在徽位之上，仿佛在感受着木材的纹理与天地灵气的流动。
“仙长。”
何瑶走到近前，敛衽行礼。
沐芳仙长抬起眼眸，目光落在何瑶身上，清澈依旧，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她静静看了何瑶片刻，才缓缓开口：“要去什么地方？”
何瑶垂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坚定：“弟子欲往流芳府，寻访故人，亦是……了一桩心事。”
“流芳府……”
沐芳仙长指尖无意识地在琴弦上划过，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嗡鸣，“山高路远，路上不好走。”
“你，准备好了？”
“弟子已无退路。”
何瑶抬起头，目光与沐芳仙长对视，清澈的眸子里是历经磨难后淬炼出的决绝，“唯有前行，方能觅得一线生机，弄明白身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沐芳仙长凝视着她，许久，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若鸿毛，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她伸出素白的手指，凌空虚点，三道淡青色的、如同竹叶般的灵光凭空浮现，轻飘飘地飞向何瑶，融入她的眉心。
一股比之前“清宁咒”更加浩大、更加柔韧平和的清凉气息瞬间流转何瑶全身，不仅稳固了她的心神，连带着她手腕那莲花印记的阴寒感都被压制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地步。
同时，一段复杂而玄奥的信息流入她的脑海——并非具体的术法，而是一种如何将音律之道与自身灵力、与周围环境更加圆融契合的用法窍门，以及对危险的直觉变灵、还能分清危险在哪的本事。
“此乃‘竹心映月诀’，非攻伐之术，可帮你守住本心、看清自己，乱事里不糊涂，危险里能找出一点活路。”
沐芳仙长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去吧。”
“持身以正，守心以诚。”
“若事不可为……记得，素心阁的门，不是只给顺顺利利的时候开的。”
何瑶鼻尖一酸，深深拜下：“仙长教诲，弟子谨记。”
“仙长保全之恩，弟子……永世不忘！”
她知道，沐芳仙长早已看穿了她身上的麻烦，却并未阻拦，反而一再赠予护身保命之法，这份情谊，重于山岳。
她没有再多言，再次一拜，转身离去，步伐坚定。
她知道，沐芳仙长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剩下的路，必须由她自己走下去。
回到沁碧居，苏芷已经将行囊重新检查了一遍，虽然精神仍旧有些不济，但眼神清明了几分，见到何瑶回来，连忙问道：“瑶妹妹，仙长她……同意我们离开了吗？”
“嗯。”
何瑶点头，没有多说沐芳仙长赐法之事，只是道，“我们这就出发。”
两人背上行囊，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她们数月安稳时光的小小居所，毅然转身，走出了素心阁的大门。
沿着下山的青石阶一路而行，初时还能遇到些许同门，彼此点头致意。
越往下走，人迹越罕。
山风越来越大，吹得两人的衣服和头发都飘起来。
何瑶始终保持着警惕，琉璃心坠与刚刚获得的“竹心映月诀”同时运转，感官放得特别灵，留意着周遭的任何一丝异常。
苏芷似乎被山风一吹，精神稍振，话也多了起来，只是话题总围绕着流芳府可能找到的父母，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语气带着一种异样的、近乎执拗的兴奋，与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何瑶心中忧虑，却只能偶尔附和几句，大部分心神都用于警戒。
终于踏上山脚连接外界的官道。
路面宽阔了些，偶有车马行人经过。
何瑶按照之前规划的、偏离木盒箭头指引但大致方向正确的路线，领着苏芷沿着官道一侧前行。
走了大概半小时，路过一个供行人歇脚的小茶棚。
何瑶提议稍作休息，也让状态不佳的苏芷缓口气。
茶棚简陋，只有三五张桌子，她们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要了两碗最普通的清茶。
苏芷捧着粗陶碗，小口喝着微烫的茶水，目光有些发直地望着官道上扬起的尘土，不知在想什么。
何瑶则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
茶棚老板是个满脸褶子的老汉，正靠着灶台打盹。
另外两桌客人，一桌是几个赶路的行商，大声谈论着货品价钱；另一桌则是一个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灰衣人，独自默默饮茶。
一切看似正常。
然而，就在何瑶目光扫过那个斗笠灰衣人的瞬间，琉璃心坠猛地传来一阵清晰的警示凉意！
与此同时，“竹心映月诀”赋予她的敏锐灵觉，让她捕捉到一道特别隐蔽、还透着股冷森森坏心眼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来自斗笠之下！
何瑶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但她的动作却丝毫未变，依旧保持着端起茶碗的姿势，只是眼角余光却像最尖的刀子似的，锁定了那个灰衣人。
灰衣人似乎并未察觉自己已被发现，依旧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何瑶心中念头飞转。
是影煞的人？
还是与那柳师姐、老辛一伙的？
他们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刚离开宗门范围，就盯上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碗中茶水饮尽，放下几枚铜钱，对苏芷柔声道：“苏姐姐，歇得差不多了，我们该继续赶路了。”
苏芷“哦”了一声，有些茫然地放下茶碗，站起身来。
就在两人起身，准备离开茶棚的刹那——
那名带着斗笠的灰衣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放下了茶钱，站起身，朝着与她们相反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仿佛刚才那道充满恶意的目光，从未存在过。
是巧合？
何瑶紧紧盯着那灰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的防备不光没松，反倒提到了嗓子眼。
对方没有立刻动手，是顾忌官道上人多眼杂？
还是……打别的坏主意？
她拉住苏芷的手，低声道：“我们走快些。”
两人加快脚步，沿着官道继续前行。
官道蜿蜒，两侧是起伏的山峦和茂密的林地。
何瑶的感官一直放着，密切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起初，并无异常。
只有风声、鸟鸣、以及她们自己的脚步声。
然而，走了大概一刻钟后，何瑶的耳廓微微一动。
“竹心映月诀”带来的敏锐感知，让她捕捉到一丝特别轻、几乎跟风声混在一起的衣服摩擦声，从后方远处传来。
有人跟踪！
而且，跟踪者的身法相当高明，若非她修炼了“竹心映月诀”，绝对无法察觉！
她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不是巧合。
对方如同甩不掉的尾巴，已经黏上来了。
她不敢回头，生怕打草惊蛇，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苏芷的手，脚下步伐再次加快，几乎是小跑起来。
苏芷被她带着，踉跄了一下，喘着气问道：“瑶妹妹，怎么了？为什么走这么快？”
“没什么，只是想早点赶到前面的镇子投宿。”
何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路况和两侧的地形。
官道在此处拐过一个弯，一边是陡得厉害的山壁，另一边是深得看不见底、树长得特别密的山谷。
就在她们即将拐过弯道的一瞬间——
何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右侧山林深处，靠近山谷边缘的一棵古树虬枝上，有一点特别淡的反光，一下就没了！
那不是野兽的眼睛！
更像是……金属或者琉璃在阳光下反射的光芒！
那里藏着人！
前面也有埋伏！
前后夹击！
她们被包围了！
何瑶猛地停下脚步，将苏芷拉到自己身后，全身灵力瞬间提起，流云步蓄势待发，袖中的轻身符已被汗水浸湿。
她看着前方看似平静的弯道，又感受着身后那如影随形的跟踪者，一颗心直坠谷底。
光天化日，官道之上，对方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设伏？
他们究竟是谁？
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