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内的烛火,因王莽那句石破天惊的“黄天”而猛地摇曳了一下,映得诸将脸上惊疑不定。严尤更是瞳孔骤缩,他挥退左右闲杂人等,只留下几名绝对心腹将领,这才沉声开口,语气带着难以置信:“陛下……您也知晓‘黄天’?莫非此次西行……”
王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道:“严卿,你先说,城内近期有何异常?尤其是与水源、地脉、或者人员无故失踪、行为诡异相关者。”
严尤深吸一口气,整理思绪,快速禀报:“回陛下,自匈奴围城以来,城内确实有几件怪事。其一,约半月前,城中数口水井水质突变,时而浑浊带有腥气,时而冰寒刺骨,汲水者偶有头晕恶心之状,军中医官查验,却未见常见毒物。其二,约十日前,负责夜间巡更的两名老更夫,在城西一片废弃坊市附近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其三,也是最为蹊跷的,数日前,看守南门粮仓的士卒报告,深夜曾听闻地下传来隐约的、如同诵经般的低语声,派人探查却一无所获。”
水源异常、人员失踪、地下异响……王莽心中凛然,这与太学事件、墨石圣殿的征兆何其相似!“黄天”果然在敦煌有所动作!
“可有查到任何与‘黄天’符号、或身份可疑之人相关的线索?”王莽追问。
严尤面露难色:“臣也曾怀疑有内奸作祟,暗中排查多次,但……一无所获。城中人员混杂,除军民外,尚有部分围城前未能撤离的商贾、工匠,以及……唉,还有一些靠着关系硬留下来的世家子弟,排查起来阻力不小。”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不过,若说可疑……月前,太守府一名掌管文书档案的主簿,名叫李蕤,突发癔症,胡言乱语,说什么‘黄天当立,岁在甲子’,随后便投井自尽了。当时只当是读书读傻了,未曾深究……”
李蕤?投井?王莽眼神一凝。这绝非巧合!
“还有,”严尤补充道,“陛下入城前,臣刚接到军报,匈奴人今日攻城时,使用了数十架改造过的投石机,抛射的并非全是石块,间或有密封的陶罐,落地碎裂后,会散发出一股……一股令人作呕的异香,闻之令人心烦意乱,守城士卒战力颇受影响!”
异香!王莽与阿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这手段,与太学、灞林如出一辙!匈奴人的进攻,果然与“黄天”脱不了干系!他们是在内外配合,一边武力施压,一边用邪术扰乱守军!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峻。“黄天”的触角,不仅深入了朝堂,更延伸到了这前线边城,甚至可能与匈奴高层达成了某种勾结!
“陛下,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加固城防,应对匈奴明日可能的猛攻……”一名将领忧心忡忡地建议。
“不,”王莽断然否定,目光扫过众人,“加固城防固然重要,但若不斩断城内这只暗中作祟的黑手,我等防得住明枪,防不住暗箭。匈奴的攻势与城内的邪术,是一体两面!必须在他们下一次发动之前,找到并摧毁其在城内的据点!”
他看向严尤:“严卿,你立刻抽调一队绝对可靠、身手敏捷且口风严密的精锐,交由阿远指挥。同时,以清查奸细、加固城防为名,对全城,尤其是城西废弃坊市、靠近水井的区域、以及郡守府周边,进行拉网式秘密排查,重点寻找地下密室、暗道,或者近期有大量人员、物资异常聚集之所!”
“臣遵旨!”严尤抱拳,立刻转身安排。
王莽又对阿远道:“你带人,重点查那个投井主簿李蕤的宅邸、生前接触之人,以及……所有可能与水井、地下沟渠相关的图纸、记载!朕怀疑,他们的据点,很可能就在地下!”
“是!”阿远领命,眼中闪过厉色。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敦煌城的战争机器,在击退外敌的同时,也悄然开启了一场针对内部毒瘤的清剿。
王莽则来到临时安置刘秀的静室。刘秀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因回到相对安全的环境而缓和了一丝。王莽握住他冰冷的手,低声道:“文叔,我们到敦煌了。你感应到的节点波动,具体在哪个方位?可能再精确一些?”
似乎是听到了王莽的话语,或者是身处波动源附近带来的刺激,刘秀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头紧蹙,仿佛在昏迷中与某种力量抗争。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王莽俯身细听,只能捕捉到几个极其模糊的音节:“……水……浊……逆流……坤位……有……眼……”
水浊逆流?坤位(西南)有眼?
王莽脑中飞速运转。水浊逆流,可能指的是井水异常和地下水流向被改变?坤位有眼……眼,是指节点的“眼睛”,还是指……具体的某个地点,比如一口特殊的水井,或者一个观测点?
他将这个信息立刻传递给阿远,让他们重点排查城西南区域的水井和地下设施。
接下来的半天,是在紧张与等待中度过的。城外匈奴大营旌旗招展,人马调动频繁,显然在酝酿更大的攻势。城内,表面上军民同心,积极备战,暗地里,阿远带领的精锐和严尤派出的密探,如同梳子一般,细细梳理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傍晚时分,阿远带着一身尘土和凝重之色回来复命。
“陛下,有发现!”阿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根据您提供的方位,我们在城西南靠近城墙根的一处早已废弃的‘胡祠’地下,发现了一条隐秘的暗道!暗道入口被巧妙的机关遮掩,若非刘先生指引,极难发现!”
“暗道通往何处?”王莽急问。
“暗道向下延伸,极其狭窄潮湿,岔路众多,如同迷宫。臣等不敢深入太远,但在一处岔路口,发现了这个!”阿远呈上一物,那是一小块沾着泥污的、暗青色的布料碎片,质地与王莽在太学张珪枕下找到的“冥河纱”极其相似!而在碎片边缘,用暗红色丝线,绣着一个残缺的、扭曲的“黄”字一角!
果然是他们!
“而且,”阿远补充道,脸色更加难看,“我们在探查李蕤故居时,从其书房暗格中,找到了一卷被加密的账册,破译后显示,近半年来,有多笔来路不明的大额资金,通过几个看似无关的商号,流向了城西的几个地点,其中就包括那处废弃的胡祠!资金用途,标注的是‘购置建材’、‘雇佣劳力’,但根据我们的调查,那些地方近期并无任何土木工程!”
资金流向、冥河纱碎片、隐秘暗道……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城西南废弃胡祠下的地下空间!
那里,很可能就是“黄天”在敦煌经营多年的巢穴,也是他们进行邪恶仪式的核心据点!
“好!干得好!”王莽眼中寒光闪烁,“立刻调集人手,准备火油、强弩,今夜子时,突袭胡祠地下据点!”
“陛下,是否再侦查清楚些?下面情况不明,恐有埋伏……”一名将领谨慎建议。
“来不及了。”王莽摇头,目光锐利,“匈奴攻城在即,城内邪术干扰不断,必须尽快拔掉这颗毒瘤!否则内外交困,敦煌危矣!况且……”
他顿了顿,想起刘秀的警告和那日益清晰的恐怖预感:“……朕怀疑,他们的大规模仪式,很可能就在近期,甚至……就在下一次匈奴攻城之时发动!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急匆匆跑来:“报——!严将军!匈奴大营异动!他们在营前宰杀大批牛羊牲畜,似乎在进行某种祭祀!营中异香弥漫,甚至飘到了城头!”
祭祀?异香?
王莽与严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看来,他们等不及了。”王莽声音冰冷,“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准备迎战!阿远,按原计划,子时行动!”
“是!”
夜幕,在紧张压抑的气氛中彻底降临。敦煌城头,火把林立,士兵们紧握兵刃,目光死死盯着城外那片灯火通明的匈奴大营。而在城内,一支由阿远率领的、包括残存龙雀卫和严尤挑选出的死士组成的百人精锐,已悄然集结在废弃胡祠周围,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群狼。
王莽亲自为这支突击队送行。他看着阿远和每一位将士,沉声道:“此去凶险,或许九死一生。但尔等所为,非为一城一地,乃是为这天下,阻绝妖氛,匡扶正道!朕,在此静候佳音!”
“万胜!”将士们低吼回应,眼神决然。
子时将至,月黑风高。
阿远深吸一口气,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对王莽重重一抱拳,转身,率领突击队,如同融入黑暗的利刃,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废弃胡祠。
王莽站在祠外阴影中,手握斩蛇剑,怀中的黑色碎片传来一阵阵冰凉的悸动。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城外的匈奴号角声,隐隐传来。
他知道,决定敦煌命运,乃至影响更深远格局的一夜,开始了。
而他并不知道,在胡祠地下那错综复杂的迷宫深处,一双隐藏在黑袍下的、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正透过某个浑浊的水面,倒映着突击队小心翼翼前行的身影,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祭品……终于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