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娥冤》的故事,算得上家喻户晓了。
窦娥被张驴儿诬告毒杀其父,昏官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临刑前,窦娥发了三桩誓愿:血溅白练、六月飞雪、大旱三年。
眼前的女孩,多半是想用血染白练的方式,来“完成”第一桩誓愿。
时镜没有跟女孩多搭话。
看这女孩状态,怕是受了不少惊,此刻鬼也怕人也怕,多说两句就能吓死过去。
她蹲下身,指尖抹过墙根的白灰,捻了捻,说:“这窦娥家家境挺好。”
发牌在她肩头飘着:“这本来就是巷子里的宅子吧。”
“外头巷子都是重影的,方家的匾额能被改成棺材板,各宅门前的木牌也能显现故事名目,所以它们是能改变事物形态的,”时镜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可窦娥脖子上那条红围巾,却一直戴着。”
女孩虽看不见发牌,却将时镜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时镜道:“这一路的鬼都能用死状吓人,但也都能恢复生时的样子,窦娥身为鬼主,却要一直用围巾遮掩断颈,这不奇怪么?而且她那条围巾那么红……”
女孩下意识将白练拿开了些。
发牌:“你这么说,好像是不对劲。”
时镜抚过粗糙的木窗框,“青石砖,雕花窗,算殷实人家了。”
角落里,传来女孩细弱的声音。
“窦娥婆家是挺有钱的,放高利贷的。她就是被卖到婆家做童养媳的。”
时镜转头望向女孩。
女孩抿了下唇,阳火颤了颤,显然还是惊惧。
时镜笑说:“谢谢。”
她走出屋子,观察院子。
东墙角倚着一根扁担,底下散着几圈麻绳。
拿起扁担,内侧刻着一个模糊的【张】字。
旧时一些村子里,都会给自家的东西做上标记,包括箩筐扁担之类的。
发牌:“窦娥不是姓窦吗?”
“嗯,张驴儿姓张,”时镜拾起一截粗麻绳,在手中掂了掂,“故事里,窦娥婆婆蔡婆子去跟人讨债,差点被欺负,被张家父子救了,这对父子就赖进蔡家,要蔡婆子改嫁张父,要窦娥嫁给张驴儿,蔡婆子应了。这张驴儿父子应当就住蔡家来了。”
毕竟蔡家有钱。
“所以这里是蔡家。”
“应该说是,张驴儿住进来后的蔡家,”时镜往厨房去,“窦娥不肯嫁张驴儿,张驴儿想下毒害蔡婆子,没想到被自个爹给喝了羊肚汤,张驴儿想跟窦娥私了让窦娥委身于他,窦娥不同意,就上了官堂。”
之后就是很出名的窦娥冤了——
屈打成招,六月飞雪。
“你知道这个故事。”一旁传来女孩的声音。
“知道些。”时镜见女孩主动搭话,就知道对方能交流了。
女孩没有再抓着白绢布,只站在一边看时镜。
时镜问:“你那白绢布在哪寻的?”
女孩指着堂屋的方向,“那里头找到的,在一个木箱子里。”
时镜轻点了下头,走进厨房。
见女孩跟在身后,她随意问道:“你叫什么?”
“董秋彤,”董秋彤应了声,见时镜在开那个空瓦罐,主动解释道:“瓦罐里本来有羊肚汤,我把羊肚汤煮干找药渣,我还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药包纸,那个房间摆置应当是张驴儿的屋子,我想着这些应该算罪证。”
时镜回身看向董秋彤。
董秋彤抿了下唇,便继续道:“我想着,有了罪证,窦娥的冤屈就能洗刷,所以我将东西给了窦娥,但窦娥笑了声……我的阳火就灭了一朵。那些东西也不见了。”
“所以她要的不是洗刷冤屈,”时镜回忆了下,“我记得,窦娥死后,她那位父亲帮她洗刷冤屈了。”
董秋彤站在厨房门口,神色微怔了下,“对。关汉卿作品的结局,窦娥的父亲当了官,回家寻窦娥,在窦娥冤魂的帮助下,破了案子,将犯人处死了,好像,还是凌迟。”
说到这,她如梦初醒,恍然道:“是啊,窦娥并不需要罪证,她现在是鬼,可她当鬼的时候就已经帮自己平过冤屈了……”
董秋彤抬眼望向时镜,“那她要什么。”
时镜没有立刻回答。
她细查了各处,米缸里不缺米,灶台上有盐有醋,没有特殊地方。
“不要血溅白练的重演,也不要迟来的正义证明,”时镜想了想,“木牌上挂的是窦娥冤,如果冤的不是被诬陷杀人,那冤的是什么。”
董秋彤见时镜在思索,便安静着没说话。
时镜想着窦娥的整个故事。
“一定有一个规则,与窦娥要什么有关,或者说,和这个故事的存在有关。”
二人进了堂屋。
堂屋内有四间房间,左右各两间,中间是正堂。
董秋彤指着左前方的屋子,“这个是张驴儿的,左后方那个是蔡婆子的,右前这个是窦娥的,后头那个是库房。”
时镜轻点了下头,只看着正前方的香案。
靠墙的一张桌子,空空如也。
但墙壁上却有副短联。
左边是:方生方死。
右边是:方死方生。
中间是:生寄死归。
“生寄、死归。”她喃喃。
董秋彤忙道:“那最里头的大宅子上就写着这四个字,但我不是很明白意思。”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这句话出自庄子,跟‘生寄死归’一样,都是道家哲学里的生死观,”时镜大概解释了下,“不过玩家肯定不用懂哲学,从字面意思理解就好。”
她在方家宅子外看到“生寄死归”时,其实就有些明白生死坊的核心主题了。
特别是巷子里的这些宅子故事。
“窦娥应该是想活过来。”她说。
董秋彤呆住。
“啊?”
身后忽似有阴风拂过,她哆嗦了下,僵立原地。
倒是发牌回头一瞧,就看到后头屋子里,幽幽探出一个人头,望着时镜的方向。
“阿镜,那窦娥拿了头出来看你。”
“感觉到了。”
董秋彤见时镜没反应,大概是有人陪着壮大了胆量,便问:“都死了,怎么活啊。”
时镜摇了摇头,“谁知道呢,或许生死坊有规则能活呢。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死就是活,活就是死,两个形态可以转换,跟外头那些鬼的样子差不多。”
“但窦娥没转,”时镜自顾自推理道:“她脖子上的红围巾还戴着呢。而且,厨房里还有毒药。”
她为了验证猜测般,朝外头走去,路过窦娥时,还温声道:“等会,我马上就知道你要什么了。”
窦娥:“……。”
董秋彤深吸口气,也鼓起勇气跟了出去。
时镜走到小姑娘身边,蹲下身,与她平视:“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小姑娘歪着头,眨了眨眼:“你问我也没用呀,我不知道鬼主要什么。”
“不问那个。”时镜笑了笑,“这宅子,是你的家吗?”
“是鬼主的家呀。”小姑娘答得自然。
董秋彤微张嘴唇。
不对。
这回答不对。
这位大佬问的明明是“你”,小姑娘却应的鬼主。
也就是说,小姑娘认为,这不是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