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还卡在蚕丝吊床的缝隙里,镜头对着陈砚被裹住的脸。取景框下方的进度条停在98%,数字微微颤动,像是在等待某个信号。我伸手想把相机拽回来,头顶的丝线突然收紧,吊床整体下沉了半尺,陈砚的嘴唇离镜头更近了些,他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从耳道里钻出来:“别信……倒影。”
那不是陈砚的声音。音色更轻,带着孩童的尾音。
我猛地松手,后退两步,脚跟撞上焚烧堆边缘。火焰已经烧到中心,灰烬里翻出几枚未裂开的蚕蛹,外壳泛着金属光泽。我蹲下身,用碎玻璃拨开灰烬,蛹壳上刻着细小编号——和我在502室床底拍到的黏液浮印一模一样。
“赵伯!”我喊出这个名字时,喉咙发紧。他刚才就站在这里,举着火钳往堆里添干草,现在却不见了。
焚烧堆旁的铁桶倒在地上,火钳斜插进泥土,柄端还沾着半凝固的丝液。我顺着拖痕往前走,地面残留的蚕丝在红外模式下泛着蓝光,一直延伸到花坛角落。老园丁的工具棚门虚掩着,门缝里垂下一缕酒红色的丝线。
我推开门。赵伯跪在角落,背对着我,肩膀剧烈起伏。他手里攥着一团燃烧的干草,火苗舔上他的袖口,他却毫无反应。我冲上去拍灭火焰,他猛地转头,嘴角裂开一道口子,银白色丝絮从牙缝里涌出。
“你看到了?”我举起相机对准他眼睛。取景框自动聚焦,弹出数据:“记忆覆盖度79%,剩余有效问答时间2分17秒。”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我从包里抽出那本1993年的病历本,抵在他喉结上:“说清楚七号房发生了什么,否则我不切断供养。”
他瞳孔骤缩,丝絮从鼻孔喷出,在空中交织成一张网,粘住我的手腕。我按下闪光灯,强光刺入他眼球的瞬间,取景框警告浮现:“视觉刺激将加速记忆清除”。
“三十年前……七月七日……”他声音断续,像被电流干扰,“七号房的小女孩从窗缝撒出蚕卵……那些卵钻进302室小宝的耳朵……第二天早上……我们找到他时……”
焚烧堆突然爆响,上百个蚕蛹炸裂,黑色幼虫如潮水漫过门槛。赵伯的脖子扭曲成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喉结处鼓起透明囊泡,内部纠缠的神经束在跳动,正缓慢编织成一段脑波图谱。
“继续说!”我用病历本挡住飞来的神经束,纸面瞬间浮现与囊泡同步的波形。
他张开嘴,吐出一根缠着血丝的蚕丝,末端连着一枚微型玻璃管,里面漂浮着一颗蚕卵。“她们……都在墙里……每个房号的墙壁都嵌着……”
我抢过玻璃管,对准相机镜头。取景框解析出dNA比对结果:匹配度99.9%,来源标记为“xL-07”。
通风管传来震动。我抬头,天花板垂下的蚕丝吊床正在收缩,陈砚的身影被拉向深处。我冲过去想拽住,风衣下摆却被金属壁分泌的黏液死死黏住。我抽出碎玻璃划开黏液层,左手背的共生体突然自主延伸,透明蚕丝从皮肤下钻出,径直接入通风管内壁的神经网络。
视网膜瞬间被覆盖。记忆碎片强制投射:
七个孩童被固定在金属椅上,他们耳道连接着半透明丝线,汇聚成光束,射向天花板裂缝。画面切换,穿红睡裙的小女孩背对镜头,左耳银环在手术灯下反光——和我一模一样。她转身,手里捏着玻璃管,走向302室。
“别相信任何倒影……”陈砚的声音从耳麦炸响,随即被蜂鸣吞噬。
我拔出手,蚕丝断裂处渗出金色液体。赵伯的躯体开始变形,脊椎弯曲成拱形,四肢萎缩,皮肤下鼓起无数蚕蛹状凸起。我后退,脚踩到一堆刚裂开的蛹壳,它们自动排列,形成一把钥匙的轮廓。
我蹲下,用相机扫描阵列。取景框弹出警告:“母体融合进度99.7%,建议立即终止宿主连接。”
赵伯的颅骨发出裂响,酒红色丝状物从头顶涌出,一根珍珠发卡卡在颈椎处,丝线缠绕着神经束,缓缓摆动。我伸手去取,指尖刚触到发卡,整段记忆如毒液注入:
暴雨夜,手术台边站着七岁的我。脚下是六个昏迷的孩子,他们太阳穴插着导管,连接着中央仪器。林晚的酒红色裙摆扫过地面,她将玻璃管塞进我手里:“乖女儿,帮妈妈完成最后一步。”我转身,哼着倒放的《虫儿飞》,走向302室。
现实中的赵伯七窍流血,身体蜷缩成胎儿姿态。钥匙形蚕蛹阵列开始发光,每个蛹壳表面浮现出我的倒影——七岁、十二岁、十八岁……直到三十二岁,全都穿着不同阶段的衣服,手里握着注射器。
我冲向502室。门锁已被蚕丝重组,我用病历本砸开锁芯,碎片划破掌心。血滴落地,与地板上的斐波那契数列融合,终点指向墙体。我举起相机,切换红外模式,墙面内部显出七个人形空腔,轮廓清晰,心跳频率微弱但持续。
黏液顺着墙纸裂缝渗出,在墙面拼出“容器七号”四个字。
我用碎玻璃划开假窗。玻璃内侧布满吸盘状器官,正规律收缩,像在呼吸。黏液顺着划痕蔓延,拼出新的文字:“清除程序暂停”。
我把耳朵贴上墙体。内部传来密集的求救声,音节扭曲,带着神经电流的嘶鸣。我辨认出六个不同的声线,正是病历本上记载的失败实验体。
“她们都在等……等第七次融合……”赵伯的遗言在我脑中复现。
墙体震动加剧,某个尖锐物刺破墙纸,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冷光。我伸手去抠,指尖触到半截银镯,内圈刻着“赠爱女林镜心”,刻痕正在渗血。
相机自动对焦,取景框弹出倒计时:距离记忆疫苗接种完毕还剩2分03秒。
天花板裂缝里,无数酒红色丝状物正在聚集,缓缓垂落,像在编织一张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