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行刻在底片背面的字,手指慢慢松开。相机还在桌上,镜头朝下,像睡着了。可我知道它没睡。它记得的事,比我说得出口的多。
我把底片收进风衣口袋,和试剂管放在一起。警徽挂在腰侧,冰凉。门外走廊安静,老园丁走了以后再没声音。茶还在窗台上,我没碰,盖子也没盖回去。
我不能等了。
相机可能骗我,眼睛可能骗我,但数据不会。b2密室里有原始监控主机,所有画面都存在那里,没经过任何处理。我要看最原始的记录,看看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看陈砚是不是真的被关过,看看那个穿酒红裙的女人——到底是谁。
我从抽屉底层摸出门禁卡。保安老周的卡,他在地下三层死的时候还攥在手里。那天我路过他的值班室,门没锁,卡就放在台历上,像是特意留给我的。
我下楼,电梯停在负二层。按键亮着红光,我按下去,电梯往下沉。空气越来越闷,铁门打开时发出干涩的响声。
通道尽头是扇合金门,上面有刷卡区。我把卡贴上去,滴的一声,门开了。红灯立刻闪起来,警报声尖锐,但没有自动关闭。我走进去,门在我身后合上。
里面比外面冷。一排机柜靠墙立着,中央是控制台,六块屏幕黑着。我绕到前面,发现主机关机状态。我按下启动键,屏幕逐一亮起。
第一块显示时间:2023年4月11日 03:17
第二块是温度湿度
第三块信号中断
第四块摄像头离线
第五块存储芯片异常
第六块……画面跳动了一下。
我盯着第六块。
画面模糊,像是刚接通信号。灰白背景里有个轮廓,接着是张脸。
陈砚。
他坐在一把铁椅上,双手被金属带固定,额头有血往下流。脖子上的青筋突起,嘴唇干裂。他猛地抬头,目光直直看向镜头,像是能看见我。
“镜心!”他声音沙哑,“别靠近主机!快逃!”
我往前一步,手撑在控制台上。
“你在哪?”我问。
“她在你脑子里!”他吼得喉咙发紧,“不是幻觉,是寄生!你听到的、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别信你自己——”
话没说完,所有屏幕突然黑了一下。
再亮起时,画面变了。
还是那间屋子,但光线更暗。墙角有台旧空调,滴着水。陈砚不在椅子上。地上拖着一道痕迹,延伸到铁椅前。
一个背影站在那里。
深灰风衣,左耳三枚银环,头发扎成低马尾。
是我。
她转过身。
脸上没有表情,眼神空的。她身上已经换了衣服,酒红色丝绒长裙,领口有褶边。她一只手抓着陈砚的肩膀,另一只手绕过他腋下,正把他往椅子上拖。动作很稳,像是做过很多次。
我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机柜。
屏幕上的人——那个穿红裙的我——忽然停下。
她把陈砚丢在椅子上,站直身体,缓缓抬头。
她看着镜头。
也看着我。
嘴角动了一下,往上扬。
我呼吸停了。
这不是录像。这不是过去。这不对。今天是2023年,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从来没有见过这间屋子,从来没有碰过陈砚一下。
可画面上的时间水印清清楚楚写着:
**2017\/03\/07 03:17**
2017年。
六年前。
那时候我还不住在这栋楼。我甚至不认识陈砚。我那时在南方拍一组湿地鸟类的照片,住在渔村的小旅馆里,每天凌晨四点出门蹲点。
我没有来过这里。
可屏幕里的我,眼角的细纹位置一样,左耳最下面那枚银环有点歪,风衣袖口的磨损形状也一样。连她抬手时小指微微翘起的习惯都一样。
那是我的手。
那是我的脸。
可她做的事,我不记得。
我走上前,手指伸向屏幕,指尖快要碰到那个“我”的脸。
就在那一瞬间,屏幕里的我突然眨了下眼。
然后她笑了。
不是嘴角动,是整个面部肌肉在笑,像练习过很多遍。
我猛地缩回手。
警报还在响,红灯一圈圈扫过房间。我转身想走,却发现门没反应。我刷卡,滴了一声,门不动。再刷,还是不动。
我掏出手机,没信号。
我回到控制台前,盯着那六块屏幕。其他五块又黑了,只有第六块还亮着。画面定格在那个穿红裙的我微笑的瞬间。
我想关机。
主机关不了。
我拔电源线。
插头焊死了。
我拿起桌上的金属笔筒砸向主机侧面。一声闷响,外壳凹了一块,风扇还在转。
屏幕没灭。
我喘着气,靠在墙上。
这时,画面又变了。
还是那间屋,但角度不同。这次是从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拍的。画面抖了一下,开始计时:00:00:01
穿红裙的我站在铁椅前,低头看昏迷的陈砚。她伸手摸他脖子,确认呼吸。然后她转身走向门口,脚步很轻。
她开门出去。
画面黑了几秒。
门又被推开。
进来的……是我。
穿着深灰风衣,左耳银环,脸色苍白。我走进去,反手关门。我走到铁椅前,蹲下,伸手探陈砚鼻息。他还有气。
我站起来,环顾四周。
然后我脱掉风衣,叠好放在椅子上。
我解开衬衫扣子,从包里拿出一条酒红色丝绒裙。
我穿上它。
拉链拉到后颈。
我在墙上的镜子前站了一会儿,抬手整理头发。
镜子里的人笑了。
画面到这里结束。
屏幕黑了。
几秒后,重新亮起。
时间水印跳出来:**2017\/03\/07 03:17**
还是那个时间。
可刚才的画面……是我自己换上那条裙子。
是我自己走进这间屋子。
是我自己对他做了那些事。
可我不记得。
我没有做过。
我没有。
我捂住头,指甲抠进太阳穴。脑子里有东西在动,像一根线,从深处往外拉。我想把它扯断,可它越拉越紧。
我想吐。
我扶着控制台弯下腰,胃里翻搅。一口酸水涌上来,我咽回去。
屏幕又亮了。
这次是全景视角。整间屋子都能看见。
穿红裙的我坐在铁椅对面,手里拿着一支笔,在本子上写字。陈砚醒了,挣扎了一下,金属带卡得很紧。
他抬头看我。
“你是谁?”他问。
我没有回答。
他咬牙:“林镜心?是你吗?”
我停下笔,抬头看他。
然后我笑了。
“你不该查下去的。”我说,“妈妈让我照顾你。”
他说不出话。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抚他脸颊。他扭头躲开。
“你知道我找了多久吗?”我说,“七个容器,六个失败。你是最接近成功的。可惜……你太聪明了。”
他瞪着我:“你不是她。你根本不是林镜心。”
我摇头:“我是。我只是……更完整。”
我转身走向门口。
“你会明白的。”我说,“等你醒来,你就知道,我才是对的。”
门关上。
画面结束。
屏幕黑了。
我跪在地上,手撑着地,全身发抖。
不是我。
不是我做的。
可声音是我的。
动作是我的。
记忆呢?
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摸到口袋里的试剂管,拿出来。玻璃管里有一点黑色残留,是我上次用过的。我把它贴在胸口,冰凉。
也许……我可以试一次。
也许……我能进去。
我打开试剂管,倒出一滴液体在舌尖。
苦的。
我闭眼。
等药效发作。
可就在这时,屏幕突然全部亮起。
六块屏幕,每一块都是同一个画面。
我站在焚化炉通道里,手里拿着警徽,身后是火焰。陈砚化成灰烬,电笔滚出来。我往前走,五步,停下,回头。
正是第350章最后那一刻。
我睁开眼。
屏幕里的我,也睁开了眼。
她看向镜头。
看向我。
她抬起手,指着我。
嘴唇动了。
我听不见声音。
但我读得出她说的话。
她说:
“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