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牙是娇羞新妇,自然不好开口。
偏偏萧觉也沉默。
春夏二婢早跟着喜婆退到了门外,只有萧家的丫鬟流云、流霜侍立在侧,也仿佛是偶人一般,连眼都不动地垂手站着。
牙牙从二婢的呼吸身姿判断出,她们也是练家子。
但内劲显然比不得她身边坐的这个高深。
就这么古怪地安静了一会儿,门外响起提醒声。
是新郎官要出去招待宾客了。
方才石像一样的男子终于有了动静,他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开口。
话却不是对新娘说,而是对两个婢女吩咐。
“叫你们备的简单吃食快些送过来,伺候夫人洗漱用饭。”
顾家对自家二小姐的轻慢,已经无需牙牙多说。
只看明明是小姐大礼的当口,陪房的妈妈和丫鬟却有一个算一个去忙自己的事情,没留半个人守着正主,就可见一二。
萧觉也不是瞎的。
牙牙听了这话,将目光落在了背对着自己的男人身上。
从昨晚至今,她就没吃什么东西,连水都只喝了刚刚那杯合卺酒。
但这具身体似乎已经习惯了忍耐饥渴,尽管有些不适,却影响不了她的思考。
萧觉对顾家的态度她尚未可知,但至少对她,应该留有两分善意。
这是她这些天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流霜一动未动,流云向两位新人行了礼,倒退出了房门。
待男主人离开,流霜才恭敬上前请示新夫人。
“夫人可需唤人进来服侍更衣?”
牙牙摇头:“麻烦姐姐了。”
流霜连道不敢,指派着门外侯着的小丫头,帮牙牙卸了高髻,又让那两个小丫头取了水壶胰皂巾子等物,伺候着牙牙梳洗。
卸下的戒指手钏、掩耳金钗、并沉甸甸的龙凤金镯,统统当着牙牙的面放进了她床边半人高的百宝箱里。
牙牙乖顺地低着头,任她们给自己洗脸净手,又点了花露香膏在她耳后、颈部和手上。
最后换上一身簇新的常服,再帮牙牙把头发衣裳整理好。
仿佛算好了时间,牙牙刚收拾好,流云已经引着两名小婢提了食盒进屋,摆放齐整后向牙牙回报。
“怕夫人等的久了,只取了些家常饭菜,夫人若有想用的,可吩咐奴婢。”
“将军吩咐了灶下,随时可以做。”
牙牙一眼看去,屋中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
有四小碟香酱瓜茄、细巧菜蔬。
一盅炖鸽雏,一瓯黄韭乳饼,醋烧白菜。
一碟火薰肉并红烧鲥鱼,一道大片水晶鹅。
还有一银镶瓯的粳粟米粥。
说是一些简单家常菜,对牙牙来说已是不曾见过的丰盛。
自她醒来,先是养伤,又是待嫁,哪里见过这样的席面。
牙牙暗暗咽了咽口水,悄悄按了下突然躁动起来的肠胃,保持着形象端庄地轻轻点头,缓步落座。
流云净了手,牙牙的眼神落到哪里,就为牙牙布菜送到面前。
牙牙美滋滋地享受了一顿饱食,将整桌席面吃得干净。
安静侍立在一旁的流霜都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一眼。
少女吃相倒是不粗鲁,但要说符合贵女们的谨敕身心,一言一动必合礼不苟的规矩?
那也是完全没有的。
反正她们从没听说哪家贵女能一个人吃掉一整席。
关键吃完了,新夫人依然柔柔怯怯如风中梨花,乖乖巧巧地自己拿了巾子擦嘴,又温柔笑着和她们道谢。
流霜把一点惊吓压到心底,和流云一起无声将杯盘盏碟撤了下去,重新当回待命的偶人。
……
龙凤喜烛自顾自地烧着,蜡泪慢慢积攒滑落,在金烛台上积成红玉般的半圆,烛芯偶迸出一点火星,发出哔啵的一声脆响,成了此刻新房里唯一的动静。
吃饱喝足的新娘子端坐在床边,像是屋子里的第三尊偶人。
但其实牙牙还在回味刚刚那道水晶鹅片。
萧家厨子的手艺实在不错,冲着今天这顿饱餐,她对萧觉的好感也多加了一分。
舍得给人吃饱饭的人,总比让她饿了这么多天的顾家顺眼点。
牙牙顺着这些天摸索出来的法子,将体内那股每每凝神之时,就格外有存在感的热烘烘内息运至尾闾,由尾闾升至肾关,从夹脊、双关游至天柱、玉枕,一路升至顶心泥丸宫。
热意稍停,她又舌抵上颚,令其自神庭下降,一路缓缓至丹田。
大周天循环转上几圈,通体舒畅,消食效果异常突出。
正当她打算再来几个周天时,门外廊下传来已经耳熟的脚步声。
牙牙轻吐出一口气,让内息乖乖蛰伏于丹田深处。
果然,片刻后萧觉推门而入。
两名偶人婢女瞬间活了过来,双双请安退下。
青庐内只剩一对新人。
“我去收拾这身酒气。”
萧觉没叫人,自己进了内室,借着牙牙之前洗剩下的热水,快速梳洗了一番。
等他身着便服、带着淡淡皂角香气回来,牙牙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端坐着。
萧觉脚步不停,直接走到正对牙牙的喜凳前,拉过凳子坐下,和牙牙四目相对,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
“不论你因何嫁入萧家,既你我已拜过天地祖宗,正经成了夫妻,我总不会先负你。”
“男子在外的是非,很不与你相干。”
“你可明白?”
牙牙红着脸重重点头,心里给萧家加了一分。
给饭吃又讲道理,这样才是个好主家。
“明白的,我以后靠将军吃饭,一定不做那吃里扒外的烂事。”
牙牙举手,当场就给男人表了忠心。
“要不然,就让顾家上下不得安宁,我父我母日日噩梦,霉神附体!”
少女本就生的美,再用那双秋水眸眼巴巴一望,又有谁能不信她的真心呢?
萧觉看少女这样,也笑了。
这一笑,冲淡了他身上属于行伍之人的英伟煞气,让那张俊脸存在感顿现,让牙牙有点目眩。
“那我们睡吧。”
他说完起身,解开腰带,脱去外衣,又顺手将衣服折好摆到架上。
回头见牙牙还在发呆,挑了挑眉。
“要我帮你?”
牙牙连忙摆手摇头,背身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脑海中突然想起刻进心底的一句话:女人的身体是最有力的武器,牙牙,你要学会用它。
她解衣的手一顿,忍不住皱眉。
是谁呢?
谁告诉她的这句话?
牙牙还在想,手中解到一半的腰带已经从掌心滑走,被人抽了开来。
失了束缚的衣襟散落,被男人稳稳接住。
“春宵苦短,夫人可不好再发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