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
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吼,从傅沉舟的喉咙里挤出。
这位北境军神猛地一掌拍在沙盘边缘,震得木屑飞溅。他双眼赤红,怒火几乎要凝成实质,死死瞪着陈十三。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雁门关!那是赵渊经营了数十年的老巢!城防图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高手如云,心腹遍地,说是龙潭虎穴都轻了!”
“你现在是什么修为?归真境初期?你一个人过去,和主动跳进狼窝有什么区别!”
傅沉舟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在原地来回踱步,身上的儒衫都因气机鼓荡而猎猎作响。
“我刚把你夸上天,你就给我玩这么一出!送死也不是这么个送法!”
“我绝不同意!”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子,砸进密室的地板。
这是统帅的决断,也是长辈对一个刚刚升起爱才之心的后辈,最本能的保护。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怒火,陈十三却异常平静。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退缩。
他只是静静地等着傅沉舟发泄完,才缓缓开口。
“傅帅,您说的都对。”
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但您也忽略了一点。”
陈十三抬起头,目光清澈,直视着傅沉舟。
“我相信,雁门关那二十万大军,不可能人人都想背上叛国的骂名。”
“这股力量,埋得很深。”
“但只要点上一把火,它就能烧起来。”
陈十三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不是狂妄,而是历经万千生死后,沉淀下来的绝对自信。
“我要去做的,就是那个点火的人。”
傅沉舟的呼吸一滞。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中的怒火,竟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莫名地弱了几分。
这小子……不是在说疯话。
他是真的这么想,也是真的准备这么做。
“至于危险……”
陈十三笑了。
“傅帅放心。”
“这天下虽大,但想留下我陈十三,他们……还不够格。”
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从容与淡定,让傅沉舟彻底失语。
他死死地盯着陈十三,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逞强与虚张声势。
但是没有。
只有平静。
和一种让他这个沙场宿将都感到心悸的……对生死的漠然。
许久。
傅沉舟紧绷的肩膀,缓缓垮了下来。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无奈,有担忧,更多的,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得的期许。
“罢了。”
他摆了摆手,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我只说一句。”傅沉舟的声音变得沙哑,“万事,以保命为先。”
这,是默认了。
陈十三对着傅沉舟,深深一揖。
“晚辈明白。”
他直起身,转身便向密室外走去。
然而,他刚走两步,一道身影拦在了他面前。
是朱珠珠。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俏脸上,此刻没有半分血色,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陈十三一愣。
过了好一会儿,朱珠珠才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
“活着回来。”
声音很轻,还带着一丝颤抖。
他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看着她眼底那份藏不住的担忧,忽然笑了。
他伸出手,习惯性地想去拍拍她的头,手抬到一半,却又觉得不妥,便顺势落下,轻轻拍了拍她紧绷的肩膀。
力道很轻,却很稳。
“放心。”
他语气轻松地说道。
“我还等着回来,吃你做的烤全羊呢。”
陈十三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密室。
身后,是傅沉舟复杂沉重的目光,和朱珠珠那道几乎要将他背影洞穿的凝视。
荒城之外。
陈十三翻身跨上那匹通体漆黑的风行蛊马。
他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在马背上静坐了三息。夜风吹动他的发梢,在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疲惫,但很快便被凌厉的决意取代。
坐骑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发出一声低沉嘶吼。
下一瞬。
那匹蛊马四蹄猛地发力,肌肉贲张,身形如一道贴地的黑色闪电,瞬间射入无边的夜色之中,朝着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盖的北方,绝尘而去。
只留下一道在旷野上迅速淡去的残影。
和风中,那句轻飘飘的承诺。
……
万里之外,北蛮草原。
寒风如刀,卷起地上的残雪,发出鬼哭般的呼啸。
一座巨大到如同宫殿的黄金王帐,矗立在无数营帐的拱卫之中,如同一头蛰伏的黄金巨兽。
王帐之内,温暖如春。
地上铺着整张的雪白虎皮,角落的铜炉里,燃烧着不知名的珍贵香料,散发出带着一丝血腥味的异香。
一个身形如同山峦般雄壮的男人,正盘腿坐在主位上。
他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皮袍,露出古铜色、满是旧伤疤的粗壮臂膀。
他便是这片草原唯一的主人,天狼王,成吉斯热。
此刻,他正用一把纯金打造的小刀,慢条斯理地切着面前盘子里一块烤得流油的羊腿。
他甚至没有抬头。
仿佛这帐中,除了他自己,再无旁人。
在他的下方,站着一个身穿锦袍,脸色阴沉的男人。
正是镇远侯,赵渊。
“狼王!”
赵渊终于压不住心头的不耐,沉声开口。
“我已将雁门关拱手献上,更承诺率二十万赵家军为你南征扫平障碍,诚意十足!”
“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成吉斯热切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用金刀的刀尖,挑起一小块肥瘦相间的羊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许久,他才抬起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仿佛包含了草原的广阔,与冬夜的酷寒。
他看着赵渊,就像在看一只上蹿下跳的蝼蚁,嘴角咧开一个轻蔑的弧度。
“你的诚意,本王看到了。”
他用那口带着浓重草原口音的大周官话,慢悠悠地说道。
“待攻破大周,本王可以封你一个‘镇北王’。”
“这北境之地,就交给你来镇守,永生永世,替我北蛮,看好这片门户。”
“至于那片富饶温暖的中原……”
成吉斯热的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
“自然,是我北蛮子民的牧场!”
轰!
赵渊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镇北王?
看门狗?
他赵渊图谋半生,不惜背上千古骂名,是为了裂土封王,是为了问鼎中原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不是为了给这蛮子当一条看家护院的狗!
“成吉斯热!”
赵渊怒极,连敬称都省了,指着对方的鼻子厉声喝道。
“我赵渊是要问鼎中原,不是给你当一条看门狗!”
面对赵渊的暴怒,成吉斯热脸上那轻蔑的笑意,更浓了。
他甚至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震得整个王帐都在嗡嗡作响。
他猛地止住笑,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射出残忍的光。
“想君临天下?”
“可以。”
“拿出你的实力来,证明你有这个资格。”
成吉斯热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指向南方。
“你的二十万大军,作为先锋。”
“去,给本王踏平云中城,砍下傅沉舟的人头!”
“只要你做到了,本王就承认,你有资格与我共分这片天下!”
成吉斯热缓缓站起身,那庞大的身影,投下山岳般的阴影,将赵渊完全笼罩。
他俯视着赵渊,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冰冷地说道。
“否则……”
“你连给本王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赵渊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又由青转白。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最终,他一言不发,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大步走出了王帐。
成吉斯热看着他那充满屈辱与愤怒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他对着帐内一处黑暗的角落,淡淡地开口。
“风狼。”
“看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