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婵踏出光门的瞬间，刺目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
不是归墟交界地那种灰蒙蒙的天光，而是真正的、带着温度的日光。她站在一处雪谷的谷底，四周是陡峭的冰崖，崖壁上挂着晶莹的冰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谷中有溪流，溪水并未结冰，反而冒着腾腾热气——是温泉。水汽蒸腾，在谷中形成淡淡的雾霭，雾霭中夹杂着青草的香气。
北俱芦洲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杨婵环顾四周，确定自己确实回到了现世。空气中的灵气虽然稀薄，却纯净而鲜活，与归墟那种死寂截然不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久违的生机涌入肺腑，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但喜悦很快被警惕取代。
她出现在这里，北冥宫的人是否也能追踪到？寒螭帅虽死，但北冥宫还有其他高手。更重要的是，她在归墟中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连玄冥遗蜕都惊动了，覆海大圣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检查自身状态。
双生灯油已彻底耗尽，宝莲灯和寂世古灯恢复了原状，只是灯焰黯淡了许多，需要时间温养才能恢复。左肩的伤口不再流血，但那道灰黑色的疤痕依旧狰狞，偶尔会传来针刺般的隐痛——归墟之力的侵蚀并未根除，只是被暂时压制了。
修为依旧停留在初入太乙，但经历了归墟之行后，她对“寂灭”与“造化”的感悟深了许多，隐隐有突破的迹象。只是此刻不是闭关的时候。
她需要尽快确定位置，然后赶回华山。
正思忖间，怀中忽然传来温热。
是那枚秦毅留下的石珠——在归墟通道中，他残魂消散前最后给她的东西。此刻石珠微微发烫，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纹路流转，竟在她掌心投影出一幅简略的地图。
地图中央有一个红点，正是她所在的位置。红点东南方向三万里处，标注着“华山”二字。而西北方向，则是一片模糊的区域，上面写着“葬圣冰原”四个小字。
秦毅连这个都算到了？
杨婵握紧石珠，心中五味杂陈。他总是这样，把一切都安排好，却从不问别人愿不愿意。
她收起石珠，正准备动身，忽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向雪谷上方。
谷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人。
不，不是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高丈余的巨汉，赤裸的上身布满青黑色的鳞片，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脖子上挂着一串拳头大小的骷髅头，每个骷髅头眼眶中都燃烧着幽蓝的鬼火。他手持一柄门板大小的开山斧，斧刃暗红，似有血光流动。
巨汉左侧，是一个穿着七彩羽衣的美艳妇人。妇人面容娇媚，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但背后展开的三对羽翼却暴露了她的身份——那是六根颜色各异的翎羽，每一根都散发着不同的法则波动：火、冰、毒、幻、风、雷。
右侧则是一个笼罩在黑袍中的瘦小身影，黑袍下看不见面容，只能看见两点猩红的光芒，以及一只枯瘦如柴、指甲尖锐的手。那只手中握着一根白骨法杖，杖顶镶嵌着一颗不断哀嚎的人头。
三个太乙巅峰。
而且看装扮和气息，正是北冥宫除寒螭帅外的另外三大妖帅：覆海大圣麾下最强的战力。
“果然在这里。”巨汉开口，声如洪钟，震得谷中积雪簌簌落下，“覆海大人神机妙算，说你必定会出现在这片‘归墟胎膜’之地。”
归墟胎膜？杨婵心中一凛。原来这片雪谷并非自然形成，而是归墟与现世交界的薄弱点，如同胎膜一般。难怪会有温泉，会有生机——这是两个世界力量交融产生的异象。
“小女子何德何能，竟劳动三大妖帅亲自追杀。”杨婵面色不变，暗中已将法力催至极限。
“你身上有玄冥真核的气息。”羽衣妇人娇笑，声音甜腻如蜜，“虽然真核已入轮回，但沾染过的痕迹，瞒不过我们。更何况……你还毁了寒螭师弟。”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寒螭帅虽与三人不合，但毕竟是同门，更代表着北冥宫的颜面。如今他死在归墟，连尸骨都没留下，这笔账自然要算在杨婵头上。
“交出归墟结晶，自封元神，随我们回北冥宫听候发落。”巨汉将开山斧扛在肩上，斧刃上的血光愈发浓郁，“或许覆海大人慈悲，能留你一条生路。”
黑袍人一言不发，但手中的白骨法杖已开始微微震颤，杖顶那颗人头发出更加凄厉的哀嚎，眼眶中流出黑色的血泪。
杨婵知道，这一战避无可避。
她缓缓抽出腰间的玉清剑——这是当年拜入女娲娘娘门下时，娘娘赐下的护身之宝，虽不如宝莲灯珍贵，却也是上品后天灵宝。剑身莹白如雪，剑锋处有淡淡的七彩光华流转。
“要战便战。”她轻声说。
话音刚落，巨汉已动了！
他一步踏出，缩地成寸，瞬间出现在杨婵头顶，开山斧挟着开天辟地之势当头劈下！斧未至，狂暴的罡风已将地面的积雪吹散，露出底下坚硬的冻土！
这一斧看似简单，却蕴含了力之极致的道韵，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只能硬接！
杨婵不敢怠慢，玉清剑向上一点，剑尖精准点在斧刃侧面最薄弱处！
“叮——！”
金铁交鸣声响彻雪谷！
杨婵整个人被劈得倒飞出去，双脚在冻土上犁出两道深沟，喉头一甜，鲜血已涌到嘴边。太乙巅峰的力量，果然不是她现在能硬抗的。
但她这一剑也非无功——开山斧的劈斩轨迹被带偏了三寸，擦着她的肩膀落下，将地面劈出一道长达百丈、深不见底的沟壑！
“有点意思。”巨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獠牙，“再来！”
他正要追击，羽衣妇人忽然开口：“磐石师兄，莫要大意。此女能杀寒螭师弟，必有过人之处。”
话音落，她背后三对羽翼同时展开！
火羽扇动，漫天火雨倾泻而下，每一滴火雨都蕴含着焚金融铁的高温；冰羽轻颤，寒气凝聚成万千冰锥，封死了杨婵所有退路；毒羽飘落，紫黑色的毒雾弥漫，所过之处连石头都滋滋作响，迅速腐蚀；幻羽摇曳，眼前景象开始扭曲，无数幻影从四面八方扑来；风羽呼啸，罡风如刀，切割空间；雷羽炸响，九道紫色天雷从天而降，直劈杨婵天灵！
六种法则攻击，同时爆发！
这才是太乙巅峰真正的实力——举手投足间引动天地法则，形成全方位的碾压！
杨婵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她左手掐诀，宝莲灯悬于头顶，七彩光华化作护罩，硬抗火雨、冰锥、毒雾、罡风、天雷；右手玉清剑疾舞，剑光如莲绽放，将扑来的幻影一一斩碎。
但六大法则的攻击实在太密集、太狂暴，宝莲灯的光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玉清剑的剑光也开始黯淡。
“这样下去撑不过十息。”杨婵心中急转。
就在她思考对策时，一直没有出手的黑袍人，忽然抬起了白骨法杖。
他口中念诵起晦涩古老的咒文，声音沙哑如两块骨头摩擦。随着咒文声，杖顶那颗人头猛然睁大了眼睛，眼眶中的血泪如泉涌出，在空中汇聚成一个巨大的血色符文！
“万鬼噬魂咒。”黑袍人阴森开口，“中了此咒，你的元神将被万鬼分食，永世不得超生。”
血色符文一闪，无视了宝莲灯的护罩，直接印向杨婵眉心！
这是直接攻击元神的咒术，防不胜防！
杨婵瞳孔骤缩。
千钧一发之际，怀中那枚石珠忽然自行飞出！
石珠悬在她眉心前三寸，绽放出温润的青色光华。光华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万法不侵的意境，将血色符文稳稳挡在外面。
“嗯？”黑袍人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是那人的气息。”羽衣妇人脸色微变，“她果然与那人有关。”
“管她与谁有关，杀了便是！”磐石妖帅怒吼，开山斧再次举起，这一次斧刃上凝聚出了一尊狰狞的魔神虚影，魔神张口咆哮，声浪化作实质的音波，震得整个雪谷都在颤抖！
三大妖帅，终于要全力出手了。
杨婵握紧玉清剑，眼中闪过决绝。
逃不掉，那就拼了。
就在她准备燃烧本源，施展禁术时，石珠忽然传出一缕微弱的神念：
“向东南……三百里……有禁制……”
是秦毅残留的最后指引！
杨婵毫不犹豫，在三大妖帅攻击落下的瞬间，身形化作一道七彩流光，朝着东南方向疾射而去！
“追！”磐石妖帅怒吼，三人立刻紧追不舍。
三百里，对太乙金仙来说不过几个呼吸的事。
杨婵全力飞遁，很快看到了一片看似普通的冰川。但石珠的指引明确指向这里。
她一头扎入冰川之中。
就在她进入冰川范围的刹那，整片冰川忽然亮起无数古老的符文！符文交织，形成一座笼罩方圆千里的恐怖大阵！
追在后面的三大妖帅脸色骤变，急忙止步。
“这是……上古巫族的‘都天神煞残阵’？！”羽衣妇人失声道。
“怎么可能！巫族早已灭绝，此阵怎会出现在北洲？！”磐石妖帅又惊又怒。
黑袍人死死盯着冰川深处，猩红的眼眸中满是忌惮：“此阵虽残，却依旧能威胁大罗。我们进不去。”
“难道就这样放过她？”磐石妖帅不甘。
“放心。”羽衣妇人冷笑，“她进了此阵，未必能活着出来。就算能出来，也要脱层皮。我们就在外面守着，等她出来时，必是强弩之末。”
三人商议片刻，终究不敢擅闯上古杀阵，只得在外围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
冰川深处。
杨婵跌跌撞撞地落在一座冰窟中，喷出一口鲜血，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她看着手中那颗渐渐失去光泽的石珠，轻声说：
“谢谢。”
石珠最后闪烁了一下，彻底黯淡，化作普通的石头。
杨婵将它紧紧握在掌心，闭上眼，开始调息。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