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将青玄宗的山峦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周淮刚从炼丹房中走出,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灵草药香。连续数日废寝忘食地炼制培元丹、参悟新得的《锐金剑煞》与《敛神术》,即便是筑基期的修为,也让他感到一丝心神上的疲惫。
他正准备回到静室打坐调息,院门外却传来一阵轻柔的敲门声。
这敲门声很轻,带着一种熟悉的克制与礼貌,与他平日里接触的那些或恭敬、或巴结、或嫉妒的访客截然不同。周淮心中微微一动,神念自然而然地向外探去。
只见院门外,一道清丽的身影静立在朦胧的暮色中。一身素雅的外门弟子服饰,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姿,青丝如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浅的笑意,正是林清瑶。
周淮快步上前,打开了院门。
“林师姐。”他微微颔首,侧身让开,“请进。”
林清瑶迈步而入,目光在周淮身上停留了一瞬,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浅浅的欣然。“周师弟,恭喜筑基成功。”她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清冷,但在这暮色里,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和的温度。
“师姐消息灵通。”周淮引着她走向院中的石桌石凳,“侥幸而已,不足挂齿。”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石桌上还残留着白日阳光的余温,旁边那棵老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林清瑶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石桌上,打开盒盖,里面并非什么灵膳珍馐,而是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以及一个密封的小罐。
“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她语气平淡,动作却细致地将茶具取出,“前些时日家中寄来一些‘云雾灵茶’,据说有清心宁神之效。想着师弟刚刚筑基,或需静心巩固,便带了些过来,聊表祝贺之意。”
她素手纤纤,提起院中井水注入一个刻有加热阵法的玉壶,指尖微动,一丝灵力注入,壶中之水很快便咕嘟作响。烫杯、置茶、冲泡……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与她清冷的气质奇异地融合在一起,让人看着便觉心静。
周淮看着她专注沏茶的侧影,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暖意。在这步步惊心的修仙路上,能得一二真心相待之人,实属不易。张大石的憨厚真诚是一种慰藉,而林清瑶这种清冷中透着的关怀,则是另一种难得的温暖。
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着,想要回应这份温暖,回忆起与她初见时的场景,回忆起她一次次在讲法堂、在任务中、在小比前后给予的援手与提醒。那些事件是清晰的,他知道她帮过他很多,知道她为人正直清冷,知道自己对她怀有感激,甚至……朦胧的好感。
可是,当他试图去捕捉那份初遇时的心动瞬间,去回味那份好感具体是何等滋味时,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纱。记忆的画面还在,但其中蕴含的情感色彩,却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变得寡淡而模糊。那份因她一个眼神、一句话语而起的细微心跳,此刻回想起来,竟如同在看别人的故事,理智上明白,感官上却已无法共鸣。
是筑基时那剧烈的反噬,还是后来炼丹时一次次微小的代价累积,磨损了这片关乎情感的珍贵记忆?
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和隐痛,悄然蔓延上心头。他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接过林清瑶递来的那杯热气腾腾、茶香清冽的灵茶,道了声谢,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悲凉。
“师姐有心了。”他轻抿一口,茶汤甘醇,一股温和的清凉气息确实有助于抚平神念的疲惫,“此茶甚好。”
林清瑶也端起自己那杯茶,却没有立刻饮用,而是看着周淮,认真道:“并非消息灵通,而是师弟筑基时引动的灵气漩涡,虽被禁制遮掩大半,但靠近些还是能感知到的。”她顿了顿,继续道,“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成功筑基,并且根基如此稳固,绝非‘侥幸’二字可以概括。师弟的坚韧与……悟性,清瑶佩服。”
她的夸奖很直接,不带丝毫虚伪客套。
周淮放下茶杯,摇了摇头:“师姐过誉了。不过是别无选择,只能奋力一搏罢了。”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转而问道,“观师姐气息圆融,灵力充盈,想必距离筑基也已不远?”
提到自身修行,林清瑶的神色更专注了几分,她微微点头:“嗯,我已向执事堂报备,三日后便准备闭关,尝试冲击筑基。”
周淮闻言,真心为她感到高兴。林清瑶资质本就不差,心性更是坚韧沉稳,筑基的希望很大。“那便预祝师姐一帆风顺,马到成功。”他想了想,将从那枚黑色玉简中感知到的、关于“坚定心念”、“明晰本我”等模糊概念,结合自己筑基时对抗心魔、坚定道心的体会,以《蕴神诀》中温养神魂的浅显道理为包装,斟酌着说道:
“筑基之时,灵气冲击肉身尚在其次,关键在于心神守一,对抗关隘冲击带来的种种幻象与心魔。师姐心志坚定,远胜于我,此点自不必担心。只是……若能于闭关前,多凝神静心,明晰自身道途为何而坚,或许能让过程更顺畅几分。”
他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心念”或代价的字眼,只是分享着最普适的经验。
林清瑶听得十分认真,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她知道周淮筑基过程必然凶险,他的经验之谈极为宝贵。尤其是“明晰自身道途为何而坚”这句话,似乎触及了某种关键。
“多谢师弟提点。”她郑重地道谢,“‘明晰道途’……此言确实发人深省。”她看着周淮,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师弟似乎……对神魂之道,别有感悟?”
周淮心中微凛,知道是自己刚才的话可能引起了她的联想。他面色不变,坦然道:“师尊赐下的《蕴神诀》确有独到之处,加之筑基时神魂历经淬炼,偶有所得罢了,比不得师姐根基扎实。”
他将原因推给功法和筑基过程,合情合理。
林清瑶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深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和秘密,她并非追根究底之人。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宗门近况,以及一些修行上的常见问题。月色渐渐明亮起来,清辉洒满小院,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气氛宁静而融洽,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风牙谷并肩作战后,同行归来的那段路上。
然而,周淮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中那份本应随之滋长的温情,如同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般,无法真正触及心底。他像一个局外人,看着月色下清丽出尘的师姐,知道自己应该心生欢喜,却只能调动起理智的欣赏和感激。
时候不早,林清瑶起身告辞。
周淮将她送至院门口。
“师弟留步。”林清瑶在门口停下,转身看着他。月光下,她的容颜愈发清冷精致,眸中却带着一丝真诚的关切,“宗门大比,强手如云,你……万事小心。”
“我会的。”周淮点头,看着她在月光中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心中那莫名的空洞感再次袭来,他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师姐也是,筑基关隘,务必谨慎。”
林清瑶微微颔首,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融入夜色之中,衣袂飘动,渐行渐远。
周淮站在院门口,久久没有动弹。
夜风吹拂,带着山间的凉意。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杯早已凉透的灵茶,茶香犹在,人已远去。
他记得她的好,记得她的提醒,记得月光下她清冷的侧颜。
可是,那份因她而起的心动,那份想要靠近的温暖渴望,如今何在?
是被那无情的力量,连同母亲的笑容一起,当作柴薪燃烧殆尽了吗?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平稳地跳动着,却感觉不到应有的温度。
“我……还是我吗?”他对着清冷的月光,发出无声的问询。
夜色深沉,无人回答。只有那枚悬挂在腰间的守心佩,依旧散发着温凉的气息,仿佛在时刻提醒着他,那潜藏在力量背后的、冰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