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之巢的……‘观察者’……”
赤影那冰冷而笃定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灵栖谷内因阵法破灭而带来的短暂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刚刚稳住身形、惊魂未定的净妖盟金线长老，都猛地转向赤影所注视的那片灌木丛。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远处些许受伤弟子的呻吟，以及山谷微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
片刻之后，那片灌木丛的阴影，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不自然地蠕动、扭曲。紧接着，阴影向内塌陷，形成一个旋转的暗色漩涡，一道身影，如同从水中浮出般，缓缓地从漩涡中心显现。
那并非影狩那种全身笼罩在黑暗中的刺客装扮。来人穿着一身材质奇特、仿佛由无数细微灰色羽毛编织而成的长袍，袍服上没有任何纹饰，却自然流淌着一种与周围空间融为一体的晦涩波动。他的面容普通，看不出具体年龄，唯有一双眼睛，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将星空与深渊同时纳入其中的灰白色，没有任何情感色彩，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不适的“观察”意味。
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狼藉的战场，扫过惊骇的净妖盟众人，扫过严阵以待的九方和白先生，最终，那灰白色的眼眸，定格在了祭坛上周身光芒未散的林泉，以及他身后那幅正在逐渐变得透明的母亲画像上。
“不错的感知力，新生的‘影魇’。”观察者开口了，他的声音中性而平缓，没有任何语调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看来，归墟本源对你的重塑，比预期更加……成功。”
影魇？这是赤影新生后的称谓？
赤影猩红的眼眸微微眯起，周身暗影如同被激怒的毒蛇般缓缓游动，并未回应，只是那冰冷的杀意更加凝练。
观察者的出现，让局势变得更加诡谲难测。净妖盟金线长老脸色变幻不定，显然认得此人，并且对其极为忌惮，一时间竟不敢轻举妄动。
“观察者……你们寂灭之巢，也要插手此事？”金线长老色厉内荏地喝道，试图弄清楚对方的来意。
观察者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灰白色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泉身上，仿佛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品：“插手？不。我们只是……观察。记录变量的产生，评估其对‘最终平衡’的影响。”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泉周身的光芒，看到了其血脉深处那交融的力量，“‘钥匙’、‘桥梁’、‘调和者’……有趣的组合。你的存在本身，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迹。”
他微微偏头，似乎又“看”向了那幅即将消散的母亲画像：“还有这道……残留的守护执念。林清音，即便陨落，她的安排依旧在影响着棋局。”
林泉站在祭坛上，感受着观察者那毫无感情的目光，心中警铃大作。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存在，给他的感觉，远比净妖盟那种狂热的敌意更加危险！他仿佛置身于实验台上的小白鼠，正被一双冷漠的眼睛记录着一切数据。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林泉沉声问道，试图争取时间，让母亲画像的力量尽可能多地治愈同伴，也让自己更熟悉体内这股新生的力量。
“想做什么？”观察者重复了一遍，灰白的眼眸中似乎有细微的数据流一闪而过，“确保‘归墟’的进程，不被意外因素过度干扰。无论是净妖盟的愚蠢加速，还是你们守门人徒劳的延缓，都在观测范围之内。”
他的话语，透露出一种凌驾于双方之上的、仿佛神明般的冷漠视角。
“不过……”他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林泉，那平缓的语调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兴趣”的波动，“你的出现，确实引入了新的变量。你的血脉，你的选择，或许……能带来一些……不同的数据。”
就在这时，林泉身后，母亲林清音的画像，光芒已经黯淡到了极致，影像如同水中倒影般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轮廓。那维系着蕴生玦光芒的白色丝线，也即将断裂。
观察者灰白的眼眸骤然亮起一道锐光！
“数据采集……足够了。”他平淡地宣布，“这道干扰因子，该清除了。”
他并未做出任何明显的动作，但林泉却猛地感觉到，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绝对“抹除”意味的冰冷力量，如同超越了时空的限制，直接作用在了那即将消散的母亲画像之上！
他要彻底湮灭母亲这最后的一道守护意念！
“不！”林泉目眦欲裂，几乎是本能地，将周身刚刚融合的力量疯狂涌向画像，试图阻挡！
然而，那股“抹除”之力层次极高，仿佛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林泉那新生的力量虽然神奇，但在绝对的力量层级与法则理解上，依旧与这观察者有着巨大的差距！他的守护光芒在那“抹除”之力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
眼看那最后的画像轮廓就要彻底消失——
“哼。”
一声冰冷的冷哼，并非来自林泉，也非来自九方。
是一直沉默的赤影！
就在那“抹除”之力即将触及画像的刹那，赤影周身那深邃的暗影猛然沸腾！他并未去攻击那股抹除之力，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身影一晃，竟然后发先至，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母亲画像的前方！用他那刚刚由寂灭本源重塑的、介于虚实之间的“影魇”之躯，硬生生地……挡在了画像与那抹除之力之间！
“嗤——！”
没有声音，却仿佛有某种东西被强行撕裂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异响！
那无形的抹除之力，尽数作用在了赤影的身上！他周身的暗影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金属，剧烈地扭曲、沸腾、蒸发！他那凝实的身躯瞬间变得虚幻透明，猩红的眼眸中光芒急速黯淡，甚至整个形体都开始不稳定地闪烁，仿佛随时会彻底溃散！
他竟是用自己刚刚获得新生、尚未稳固的本源，替林泉母亲的最后意念，承受了这必杀的一击！
“赤影！！”林泉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想要冲过去，却被那逸散的恐怖力量逼退。
赤影那近乎透明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他回过头，看了林泉一眼。那眼神，依旧带着惯有的冰冷与嫌弃，但深处，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在说“真是麻烦”。
下一刻，他的身影彻底化作无数飘散的暗影光点，如同风中残烛，熄灭了。
“愚蠢。”观察者平淡地评价道，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以不稳定的新生本源硬抗‘存在抹杀’，自取灭亡。”
母亲林清音的画像，在赤影舍身抵挡下，终究是保住了最后一点微光，并未完全消散，但那光芒已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再也无法提供任何力量。
祭坛上下，一片死寂。
净妖盟的金线长老看着气息再次跌落的林泉和失去最大依仗的守墓一族，脸上重新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九方脸色铁青，龙章紧握，白先生和阿蛮眼中充满了悲痛与愤怒。
林泉怔怔地看着赤影消失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些许即将彻底湮灭的暗影余烬。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怒火，混合着巨大的悲伤与无力感，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中积聚、酝酿。
牺牲……又是牺牲！
为了守护，为了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
就在这绝望与愤怒交织的时刻——
异变，再次发生！
那棵一直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巨大古树，仿佛被赤影的牺牲与林泉那极致的情感所引动，突然之间，所有的枝叶无风自动，发出了如同无数风铃摇曳般的、清越而古老的鸣响！
树身之上，那洁白如玉的树干内部，猛地亮起了无数道更加复杂、更加玄奥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古老符文！这些符文如同活物般流动、组合，最终，在树干中央，凝聚成了一扇……若隐若现的、仿佛由光线编织而成的……“门”的轮廓！
一股远比心碑碎片更加古老、更加浩瀚、仿佛连接着世界本源的磅礴气息，从那光门之中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林泉左手中的界契石，不受控制地脱手飞出，悬浮在半空，散发出前所未有的、仿佛与古树光门相互呼应的强烈光芒！
苍岚看着那突然出现的光门，先是茫然，随即仿佛想起了某个古老的传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颤抖得几乎变形：
“祖……祖树之门？！传说中……通往‘契约之源’的……试炼之路？！”
“它……它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在此时……开启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所吸引。
观察者那一直毫无波澜的灰白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名为“意外”的情绪波动。
金线长老脸上的狞笑僵住，转而变成了极致的贪婪与惊疑。
而那扇光门，正散发着无尽的诱惑与未知，静静地，等待着……有人踏入。
林泉看着那扇门，又看了看赤影消失的地方，以及身后微弱到极点的母亲画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还有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