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冰冷的残影并非瞬移千里的穿梭,更像是某种“存在”概念在物质世界的强行褪色与溶解,只留下一缕风都难以捕捉的、混杂着细微星火硫磺味和更深层次虚无气息的“空”
就在她身影彻底消失的下一个心跳,凉亭前方不足十米,由精纯岩元素凭空构筑、供凡人观景悬浮的云雾阶梯边缘,空间泛起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错觉般的涟漪
林洛水的虚影再次凝实,仿佛从未真正离开过这个让她痛楚愤恨的地方
她背对着凉亭,漆黑如墨的贴身劲装勾勒着笔直而紧绷的脊线,仿佛一柄收入石匣却仍在嗡鸣的绝杀之剑
湿冷的夜风拂动她同样漆黑的发梢,发尾似有细微的电弧一闪而没,又仿佛只是月光洒下的碎银
她没有回头
至少身体没有动
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燃烧着炽白烈焰与暴戾紫电的异瞳——却在此刻,于无人可见的角度,瞳孔深处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碎裂金光
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更似被那凉亭中磐石般存在的气息、以及石案上那个小小的壶所灼烧
那并非力量的窥探,只是一眼
比浮光掠影更短暂,比千年冰湖更死寂的一眼
映在她深不见底的眼底的,是黄金屏障后永恒不移的山岩,是清茶氤氲的模糊剪影
以及,最刺眼的,安然置于案上,被温润岩光小心拂过、隔绝了她所有渴求的那个琉璃小壶
朋友?心中那早已扭曲变质的词汇被摩拉克斯的话语重新淬炼,此刻像滚烫的烙铁,烫在她空洞的灵魂深处。他把她当朋友?
所以拿走她的“家”?所以判定她的灵魂会焚烧一切?多么……可笑又残忍的“关心”!
那一眼,就是她对这个定义的最后审判与彻底埋葬
下一刻,如同斩断最后一丝无谓的牵连,她挺直的脊背骤然微动,不再是消失时的褪色,而是硬生生向前迈开了一步
脚踏在凝滞的云梯上,每一步落下,脚下那足以承载凡人的厚实云气便无声地崩散、湮灭一小片,如同被灼烧侵蚀的黑色纸灰,显出下方深邃得令人心悸的、悬于天衡万仞之上的黑暗虚空
她的身影行走在这虚实交替的边缘,身后留下一条短暂残破、通往凡间恐惧之地的破碎路径,如同一条绝望的伤口在夜幕缓缓愈合,又更添新痕
她走得并不快
每一步都沉重得不像拥有撕裂空间权柄的强者,反而像背负着一座无形的碑
为什么?
一个近乎荒谬的疑问,突兀地在翻江倒海的愤怒与冰冷决绝的坚硬外壳下,凿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是力量恢复后却依旧被视作“失控隐患”的屈辱?是被摩拉克斯拒绝时那如同磐石般的理所当然?是他点破她内心混乱时一针见血的冰冷洞悉?
还是……他拿走尘歌壶时,是否也看到了壶中那片由归终亲手布置、她一直小心珍藏不敢触碰的花海?
他曾否也凝视过,并认为她不配保存那份柔软?
……他凭什么?!
思绪的乱流疯狂切割着,却被更强大的意志强行镇压,在内心深处挤压成一片混沌的、粘稠的黑暗物质
她应该只有愤怒!只有冰冷!只有夺回一切的决心!
她早已不是归离集时那个懵懂无知只会跟在后面的小女孩了!
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凉的袖口一捻——仿佛要捻碎什么虚无的影子——指腹却感受到一点极其微小、极其尖锐的刺痛
她停下脚步
身体依旧挺直,维持着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如同寒铁雕像般的姿态
垂眸
借着天衡山巅格外清冽如霜的月光,她看清了
是半片边缘极其锋利的琉璃碎片
深深扎入了拇指的指腹
那颜色……青金透亮,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被她力量扭曲残留的岩元素气息……似乎是刚才撞击玉璋护盾时,激荡的余波不知从哪里卷来的、原本装饰在岩神居所某处的碎件
如此微小,渺不足道
那尖锐的痛,却像一条淬毒的引线,瞬间引爆了被她强行封存在灵魂最深处、被黑暗与扭曲覆盖得严严实实的某个角落
那根用来支撑全部冰冷强硬姿态的脊柱,似乎被这微不足道的刺入点骤然抽去了一截
一滴冰凉的液体,毫无征兆地、重重地砸在了那片琉璃碎片上
晶莹剔透
不是汗水
甚至……不是泪?林洛水自己都愣住了
那张冷硬如寒玉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和惊愕,仿佛不认识这从自己眼中跌落的水珠
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还会有眼泪?!诅咒不是消散了吗?!那些属于弱者的、无能的、被践踏时的软弱象征,不是早该随着绝望一起被焚烧殆尽了吗?!
伪病娇的戏谑面具下,那核心的偏执与疯狂早已固化为比钢铁更坚硬的壁垒,疼痛是兴奋剂,屈辱是燃料,只有毁灭和占有才能带来冰冷的满足……她怎么还会……
第二滴落下,砸在指关节上,顺着皮肤划过一道冰冷的轨迹,留下细微的水痕
紧接着,是第三滴、第四滴……它们滚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起初只是无声的坠落,很快就串成了一道无法控制的、微弱而冰冷的细小溪流,沿着她苍白的下颌滑落,滴入脚下虚空中不断生灭的黑暗轨迹里
为什么停不下来?!
林洛水试图调动力量将它们蒸发,像蒸干头发上的水珠一样
然而,那流淌的冰冷液体却仿佛成了她混乱意志无法掌控的叛徒
越是压抑,心底那片被强行压抑、伪装得密不透风的焦土下翻涌出来的东西就越是汹涌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的委屈、被全世界否定抛弃的孤独、付出一切后反被最珍视者视若毒药的绝望
伪病娇的面具开始龟裂
嘴角那抹强行维持的冰冷弧度在颤抖
喉咙里发出几声如同呜咽被强行扼断、又更像被砂石磨碎的压抑气音
她的肩膀微微向内瑟缩了一下,不再是之前蜷缩寻求安全的姿态,而是像被无形的大手重重捶在了心口,是灵魂深处传来的一声无人听见的悲鸣“好痛……”
这比玉璋护盾的反震更痛!
痛得无法呼吸,痛得让她只想蜷缩起来,却又被身上那件坚硬的力量外壳死死锢住动弹不得!
强大的执政力量此刻如同沉重的枷锁,在她哭泣时挤压着她的内脏
她甚至不敢大口喘气,怕一张口就是歇斯底里难堪的哭喊
她依旧站着,没有蹲下,没有像在温玉池里那样将自己藏起来
任由那冰冷的、无声的泪汹涌成河,冲刷着她冰冷的脸颊,也冲刷着她内心最不愿承认的脆弱
泪水和指腹被琉璃割破渗出的细微血丝混合在一起,在那苍白的皮肤上涂抹开一片妖异而凄凉的、带着铁锈甜腥气的水红色污迹
风,带着璃月港万家灯火的遥远暖意吹过山巅,拂过她流泪的侧脸,却只带来更深的、刺骨的冰冷
原来,心真的会碎
原来,神魔也会为情所伤
不知过了多久,那失控的洪流似乎稍稍平息,只剩下身体应激般的、难以止息的细微抽噎,和断线的珠串般的泪水仍在无声跌落
够了
林洛水猛地抬起头
泪水还挂在脸颊与下颌,那双眼睛却已不再是之前的空洞迷茫或狂怒的暴戾,只剩下一种比深渊更幽邃、比星海更冰冷的宁静——一种彻底沉沦于黑暗与破碎边缘后,万念俱灰却又更加执拗的极致黑化状态
伪病娇的面具彻底粉碎,露出了其下冰冷纯粹的、失去所有温度与希望的内心本质
她不再试图控制那些该死的泪水了
任由它们在脸上纵横,结出冰冷的霜痕
只是那双染血的、还夹着泪水晶莹的手指,带着一种极端冷酷的美感,缓缓抬起,用手背上相对干燥冰冷的一点皮肤,随意而又决绝地抹过脸庞
泪水被抹开,也蹭上了一点指腹的猩红,在她苍白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仿佛被朱砂笔斜斜划过的血泪痕迹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温柔,仿佛擦拭的是某种令人嫌恶的尘埃
她的目光不再投向尘歌壶的方向,更不关心摩拉克斯是否“满意”了她的脆弱
黑眸深处是无边无际的寒意,和一种近乎残忍的自我毁灭般的坚定
没有言语
周身开始弥漫一种无形的、极度粘稠而压抑的能量场
空间在她身后缓缓撕裂,形成一个旋转着的、不规则的、仿佛吸纳着所有声音与光线的漆黑旋涡
这不再是之前“调和”权柄的遁走手段,而是像敞开一道通往混乱本质核心的大门
抬脚,迈入那吞噬一切的黑暗
身影瞬间被吞没
只在原地留下几点尚未干涸、混合着血迹的冰冷泪珠碎片,如同破碎的水晶,和一丝微弱得几乎闻不到、却能刺痛灵魂最深处的、残余的泪水的苦涩咸腥气息
以及那片被踩碎的云梯边缘,那抹迅速被夜风吹散的、冰冷的猩红痕迹
她的“家”被拒之门外
她的“朋友”给了她最深的否定与剥夺
她的泪水……成为了她自己最后的祭品
提瓦特大陆,多了一缕无家可归、彻底沉沦于冰冷与自我破碎之中的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