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退下后,偏殿内一时陷入了沉寂,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慕容昭依旧握着姜雨棠的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指尖粗糙的布条,那细微的触感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心头一阵阵发紧。
他抬起头,目光深深锁住姜雨棠依旧带着倦意和苍白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后怕与自责:“棠棠……昨夜……是孤无用,竟让你……”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最终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委屈你了。”
姜雨棠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痛色,心中一酸,连忙摇头,双手回握住他微凉的大手,试图将所有的暖意都传递过去:“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容昭,你看着我,”她强迫他迎上自己的视线,猫儿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澈与坚定,“我们是夫妻,本就该福祸同当。若昨夜易地而处,你会眼睁睁看着我被邪术折磨而无动于衷吗?你会吝啬几滴血吗?”
慕容昭被她问得一怔,随即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不会!孤定会倾尽所有……”
“那就是了!”姜雨棠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你能为我倾尽所有,我为何不能?我的血若真有用,那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们!若没用……至少我试过了,我尽力了,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你受苦却无能为力!”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却不是委屈,而是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你若再说‘委屈’、‘胡闹’,才是真的在伤我的心。”
她的话语如同暖流,冲垮了慕容昭心中筑起的愧疚堤坝。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心中巨震,一股滚烫的热流自胸腔涌向四肢百骸。他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不分离。
“好……不说了……”他将脸埋在她颈窝,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带着药味的馨香,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孤……说错了。”
姜雨棠感受着他强劲的心跳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知道他心中的恐惧并不比自己少。她放松下来,依偎在他怀里,伸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柔声道:“我们都别说傻话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根治这诅咒,不能再让它威胁到你。”
慕容昭缓缓松开她,但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目光恢复了惯有的沉凝:“苏合所言不虚,那三味药确是关键。赤阳参虽罕见,但大内库房或可寻得,即便没有,悬赏天下,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七叶冰莲生长于极寒雪山,朕可派影卫中的好手前往西域或北境探寻。只是那同心草……”他眉头紧锁,眸色深沉如墨,“南疆密林,瘴疠横行,毒虫遍地,更是‘幽冥府’可能的老巢,危机四伏……”
“所以我必须去!”姜雨棠立刻接口,语气斩钉截铁,“苏合说了,同心草并蒂双生,需心意相通之人方能发挥最大效用。我的血既然能暂时压制诅咒,说明我们心意相通,我跟你去,找到同心草的机会更大!而且,”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担忧,“你一个人去,我在京城如何能安心?只怕日夜悬心,寝食难安,反倒更容易被那诅咒钻了空子。我们一起去,彼此照应,胜算才更大!”
“胡闹!”慕容昭脸色一沉,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南疆是何等凶险之地?你可知那里除了‘幽冥府’,还有无数未知的险阻?孤绝不能让你涉险!”
“那你就忍心让我在这里担惊受怕,眼睁睁等着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吗?”姜雨棠毫不退让地直视着他,眼中水光潋滟,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慕容昭,你答应过我的,风雨同舟!这难道只是说说而已吗?还是你觉得,我只能同享福,不能共患难?”
“孤不是这个意思!”慕容昭被她的话刺得一痛,语气急躁起来,“正是因为你重要,孤才不能让你去冒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你若有事,孤……”他猛地刹住话头,胸口剧烈起伏,后面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口。他无法想象失去她的后果。
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眼尾和紧绷的下颌线,姜雨棠的心软了下来。她放柔了声音,带着一丝恳求:“容昭,我明白你的担心。但请你也要相信我,我不是那种需要被时刻护在羽翼下的娇弱花朵。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成为你的拖累。相反,我们在一起,力量才会更大。你忘了苏合的话吗?我的血,或许就是克制那诅咒的关键之一。寻找同心草,我可能比你更有优势。”
她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紧蹙的眉头,动作温柔而坚定:“让我们一起去,好吗?无论南疆是龙潭还是虎穴,我们一起闯。找到了解药,我们一起回来。若真有什么不测……那也是我们在一起。”
她的话语如同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慕容昭紧绷的心弦。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担忧、爱意和不容动摇的决心的脸庞,所有的拒绝和劝阻都变得苍白无力。他何尝不知,将她独自留在京城,对她而言或许是一种更残忍的煎熬。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姜雨棠几乎以为他还要坚持拒绝。终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他反手握住她抚在自己眉间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她,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带着无尽宠溺和担忧的叹息:
“你……当真想好了?南疆之路,绝非儿戏。”
姜雨棠用力点头,眼神亮得惊人:“想好了!刀山火海,我也跟你去!”
看着她这副“视死如归”又充满活力的模样,慕容昭心头最后一点坚持也土崩瓦解。他伸手,将她再次揽入怀中,这次的动作轻柔了许多,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与承诺。
“好。”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清晰而坚定,“待京城局势稍稳,内奸揪出,我们……一起去南疆。”
“嗯!”姜雨棠在他怀里重重应了一声,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今夜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慕容昭感受着她身体的放松和那细微的欢欣,嘴角也不由得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但眼底的凝重却丝毫未减。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他知道,从此刻起,他不再是孤身奋战。
他轻轻推开她些许,替她将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在此之前,需尽快稳定朝局,肃清内患,并设法先寻到赤阳参和七叶冰莲。你的身子也需好好将养,不可再任性妄为。”最后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知道啦,我都听你的。”姜雨棠乖巧应道,猫儿眼弯成了月牙,只是那眼底深处闪烁的光芒,分明写着“在去找同心草之前”。
慕容昭岂会不知她的小心思,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没再说什么。他牵起她的手,走向寝殿:“折腾了一夜,你也累了,陪孤再歇息片刻。”
窗外,晨曦微露,驱散了长夜的黑暗。殿内,烛火渐熄,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清亮的天光。两人相依的身影被拉长,投射在光洁的地面上,紧密相连,仿佛预示着无论前路如何艰险,他们都将携手同行,直至云开雾散,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