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沉沉的夜色,寒意瞬间涌入,像是蛰伏已久的兽,终于寻到缝隙,迫不及待地侵占了这温暖却窒息的殿宇。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银灰色狐裘大氅,细密的绒毛拂过下颌,带来些许微不足道的暖意,随即迈步,决然地融入那片无边的黑暗之中。
她的背影在宫灯摇曳昏黄的光线下,挺得笔直,仿佛一株不肯弯折的玉竹,承着风霜,却又在光影明灭的交错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刻入骨髓的孤寂与决绝。
那一步踏出,仿佛并非仅仅离开这座宫殿,而是斩断了与过往、与这殿中之人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自欺欺人的牵连。
殿内,刘连城立在原地。
他看着她离去,那道纤细却倔强的身影一步步远离,心口处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指甲深掐入肉,传来一阵尖锐而密集的刺痛,几乎让他窒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预感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
似乎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他尚未真正把握住的东西,正在这一刻,从他生命里悄然抽离,并且,永不复返。
那感觉空落落的,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一股混杂着恐慌、悔意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的热流猛地涌上喉头,他想开口叫住她,想伸出手去,抓住那一片即将消失在夜色中的衣角……
他想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句无意义的“留步”。
可他的骄傲,他那份源于马馥雅求而不得转而投射到马湘云身上的、连自己都未必清晰的猜忌与迁怒,还有那经年累月筑起的心防。
在此刻化作了最坚韧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封住了他所有可能脱口而出的话语,凝固了他所有可能伸出的动作。
他像一尊华美的雕塑,唯有紧缩的瞳孔和胸腔里那失控的心跳,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被门廊下的更深沉的黑暗吞噬,然后,沉重的殿门被内侍缓缓推动,发出“吱呀”的、令人牙酸的闷响,最终彻底合拢。
一声轻不可闻的关门声后,内外便成了两个泾渭分明、互不相干的世界。
暖香犹在,寒意已生。
门外廊下,心腹宫女绿翘早已在料峭的夜风中等候多时,手脚都有些冻得僵了。
见马湘云终于出来,她立刻迎了上去,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喜悦与激动,连声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轻颤:
“太子妃,您……..”
她眼眶迅速泛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天知道她等了多久,盼了多久!
自家主子费尽心机,隐忍谋划了这么多年,承受了那么多冷眼与委屈,今夜,总算是得偿所愿,与太子殿下有了夫妻之实。
在她看来,这便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往后的日子,总算有了实实在在的盼头,再不用那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可她满腔的祝贺与欣喜还未及化作完整的语句,就对上了马湘云投来的目光。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无波无澜,没有半分初承雨露后应有的娇羞媚态,也没有丝毫计谋得逞的欣喜若狂,反而像一潭深秋的、望不见底的寒水,幽深冰冷。
只一眼,便让绿翘满腔的热火瞬间熄灭,心底不受控制地升起一股寒意,将她未出口的话全都冻结在了喉咙里。
绿翘是自小就跟在马湘云身边的,最是敏锐机警不过。
她立刻察觉到情况绝非她想象的那般简单,那份积攒了许久的喜悦瞬间被巨大的不安取代。
她惴惴不安地闭上了嘴,小心翼翼地觑着主子的脸色,沉默地跟在太子妃身后,沿着宫灯昏暗的回廊,一路无声地返回寝殿。
夜风穿过廊柱,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更添了几分压抑。
直到踏入寝殿温暖的内室,驱散了身上的些许寒气,看见一名面生的侍女垂首敛目,像个没有生气的影子般端端正正地站在屋子中央,手中还托着一个黑漆木盘时,绿翘心里的那点不安迅速膨胀成了实质性的恐慌。
那木盘颜色沉暗,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
盘中,一只质地上乘的白瓷碗静静搁置,碗里是浓黑如墨、泛着浓郁苦涩气味的药汁。
那气味丝丝缕缕弥漫在温暖的空气中,与殿内惯有的甜香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感觉。
几乎是一瞬间,绿翘就明白了那碗里是什么东西!
她的脑子“嗡”的一声,血液都仿佛冷了下去。
“太子妃凤体安好,并无不适,无需进什么汤药。”
绿翘猛地回过神,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马湘云身前。
声音带着强自压抑的镇定,却依旧泄露出了一丝颤抖。
那侍女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声音细若蚊蚋,却异常清晰,字字敲在人的心上:
“回绿翘姐姐的话,这是太子殿下亲口吩咐的,务必让奴婢亲眼看着太子妃……服下。
殿下旨意,奴婢不敢违抗。”
“太子殿下他……他怎能如此!”
绿翘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着,“这岂不是将我家太子妃娘娘的颜面与尊严,都踩在了脚下……
娘娘方才……”
她想说方才的承恩,想说这无异于过河拆桥,极尽侮辱之能事。
可后面的话,她看着马湘云那平静得过分的侧脸,终究没能说出口,只化作了一声哽咽。
“绿翘,”马湘云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更多的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退下。”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连一丝委屈都听不出来。
这反常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绿翘心慌。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在马湘云扫过来的、那片深秋寒水般的目光中,呐呐地闭上了嘴,红着眼眶,万分不甘心地退到了一旁,双手紧紧绞着衣角,指甲掐进了掌心。
马湘云不再看任何人,也无视了那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汁。
(写点小黄黄真的太难了,删除了很多,以后还是慎重吧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