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而后新生。
那纯白空间中的撕扯与研磨,并非单纯的毁灭,而是一种极致的重塑。
现实世界里,葬月台上的风暴骤然平息,血祀灯的最后一缕黑烟消散于无形。
也就在那一刹那,林渊的身体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他全身的皮肤如同干涸的河床般寸寸龟裂,但从那深可见骨的缝隙中涌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刺目却不灼热的银色光华。
那光芒流淌,仿佛他坚韧的躯壳之内,包裹的早已不是凡俗的血肉脏器,而是一片正在熔解的璀璨星辰。
在墨七郎惊骇欲绝的注视下,林渊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那双曾经映着坚毅与算计的眼眸,此刻已然空无一物,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唯有两轮由无穷光影构成的微缩古棺,正在其中缓慢而坚定地旋转。
那棺影仿佛是宇宙的奇点,吞噬一切光线,又仿佛是万物的终点,散发着归于虚无的绝对威严。
“你……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墨七郎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他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了恐惧。
那不是对强大力量的畏惧,而是生命面对一种更高阶、更无法理解的存在的本能战栗。
林渊低下头,摊开自己那只同样布满银色裂纹的手掌。
五指开合间,银光流转,仿佛握着整个夜空的星辉。
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单一的音色,而是如同万千山谷共同发出的回响,层层叠叠,空旷而威严:“我是归墟的漏洞。”
墨七郎瞳孔骤缩,漏洞?
林渊似乎洞悉了他的疑惑,那重叠的声音继续解释着,不带一丝情感,纯粹是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我没有吸收血祀灯的污染,那只会让我成为另一个被法则奴役的傀儡。我让体内的银核,主动接纳了它。”
真相在墨七郎脑中炸开。
这简直是疯子才会做出的选择!
主动拥抱污染,就如同凡人张口去吞噬剧毒的烈焰。
“在彻底崩溃与被完全同化的生死一线,它选择了另一条路。”林渊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波动,“它完成了‘逆向同化’。不是我被污染侵蚀,而是我将污染的法则,变成了构成我自身存在的一部分。”
话音未落,地宫深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
那座象征着归墟最终极秘密的第七层青铜巨椁,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轰然洞开!
椁门向两侧滑开,露出的不是想象中的无上至宝,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紧接着,一具、十具、百具……足足上千具身着古老葬袍的高大古尸,迈着整齐划一、仿佛丈量过大地的沉重步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它们的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身上散发着跨越万古的死寂气息。
它们环绕在葬月台周围,面向林渊,而后,上千个嘶哑、干涩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齐声低诵,那音节古老得无法辨识,却清晰地传递出一个意思:“吾主……归来……”
声浪如潮,足以让山川崩裂,却在靠近林渊三尺之地时,被一层无形的壁障消弭于无形。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驱棺师欣喜若狂、奉为神迹的场面,林渊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他向前踏出一步,既没有取出九龙轮盘,也没有结出任何印诀。
他只是抬起眼,用那双旋转着棺影的眸子扫过全场,淡淡地开口,声音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古尸的诵念:“我不是你们的主。”
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是世间最绝对的律令。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渊体内的银核骤然一转。
霎时间,那上千具刚刚还气势滔天的古尸,如同被掐断了所有线路的提线木偶,当场僵直在原地。
紧接着,一股无形却无可抵挡的恐怖威压从天而降,每一具古尸的头顶都仿佛压下了一座无法想象的巨型棺椁幻影。
“噗通!噗通!噗通……”
整齐划一的跪地声连成一片,上千具代表着归墟最强武力的葬袍古尸,就这么尽数跪伏于地,以最谦卑的姿态,向着林渊的方向深深叩首,再不敢动弹分毫。
墨七郎看得目瞪口呆,心脏狂跳。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林渊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接受眼前这颠覆认知的一幕:“你连‘命令’都不需要下达……它们不是在听从你的话,而是在本能地……臣服于你。”
是的,这不是主与仆的契约,而是食物链顶端对底端的绝对压制。
在这些古尸的感知中,林渊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凌驾于它们诞生法则之上的“天敌”。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呻吟从不远处的残垣断壁下传来,将林渊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夜凝霜躺在那里,浑身是血,生命的气息已微弱到只剩最后一缕。
她望着林渊那仿佛神魔一般的背影,用尽最后的气力,艰难地抬起一只手,在虚空中颤抖着划出了一道残缺不全的符纹——那是《棺心契》的终结式,一旦完成,施术者将魂飞魄散,而被施术者也将受到重创。
在她识海深处,千面使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残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警示:“她若死了,你体内的契约反噬,你也活不成!”
林渊终于回过头。
当他的目光落在夜凝霜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时,那双旋转着棺影、冰冷得如同宇宙深渊的眼眸里,终于第一次,有了一丝名为“温度”的东西。
他一步跨出,身影瞬间出现在她身边,无视了她手中那道随时可能完成的同归于尽的符纹,轻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你说过,死人比活人诚实。”林渊的声音不再是万壑回响,而是凝聚成了他自己原本的声线,虽然依旧低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真切,“那我告诉你——我不想当什么狗屁的神,但我不能没有你。”
话音未落,他另一只手猛地按在夜凝霜的心口位置。
掌心之下,那枚重塑了他存在的银核,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本源之力。
“逆生——永刻!”
一声低喝,不是改写死亡,那对于此刻的林渊来说太过简单。
这是一种更为霸道、更为根本的手段——将夜凝霜的整个“存在”概念,从生命、灵魂到因果,全部强行铭刻进归墟的本源法则之中!
只要归墟不灭,她便永在!
刹那间,天地失声,万籁俱寂。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风不再吹,尘埃凝固在空中,连时间本身,都为这蛮不讲理的伟力而停滞了整整三息。
三息之后,一切恢复如常。
“咚……咚咚……”
一声微弱却有力的心跳,在夜凝霜的胸膛中重新响起。
她原本毫无血色的肌肤迅速回暖,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然而,当她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美丽的眼眸却不再完全是人类的颜色——在漆黑的瞳孔深处,正有一抹淡淡的银色光华流转不休,与林渊眼中的棺影遥相呼应。
一行只有林渊能看到的虚幻文字,在他眼前悄然浮现:
【共生协议已建立……守门人x1,共命者x1。】
晨曦的第一缕光芒刺破云层,洒落在这片狼藉的葬月台上,一切终归于寂静。
墨七郎走上前,将最后一炷早已折断的残香点燃,插在焦黑的土地上。
火光摇曳,青烟升腾,象征着林家与这片地脉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联系,就此彻底斩断。
林渊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刚刚恢复意识、身体尚且虚弱的夜凝霜横抱而起。
他没有看脚下的废墟,也没有看那些依旧跪伏在地的千具古尸,而是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北方。
在那冰封的雪原尽头,世界的边缘,一座宏伟而又诡异的倒悬之城的虚影,正悄然浮现于天际线上,如海市蜃楼,却又散发着真实不虚的压迫感。
他抱着怀中的人,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听说,上面也有人等着我还债。”
夜凝霜靠在他胸前,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轻轻“嗯”了一声。
然而,就在林渊话音刚落的瞬间,他体内的银核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颤。
紧接着,一行全新的提示,带着一抹猩红的警告意味,骤然浮现在他的视野中:
【侦测到外部高维观测信号……来源分析中……来源判定:归墟之上。】
林渊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他抱着夜凝霜的脚步未停,只是那望向天际倒悬之城的目光,愈发深邃。
风雪欲来,前路漫漫,新的棋局,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