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蜿蜒的玉石阶梯向上，周遭的喧嚣与各种复杂的目光被逐渐抛在身后。
古木苍翠，掩映着路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下斑驳陆离的光点。
越往上走，灵气越发精纯浓郁，甚至带着一种洗涤心灵的清冽感，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沉静了许多。
我默默跟在考核长老和几位执事身后，心里那点因为“炸碑”事件引起的波澜，在这份山间的宁静中渐渐平复。
取而代之的，是对接下来“验心性”考核的好奇，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对于再出意外的担忧。
心性考核……会是什么呢？
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弄个什么问心路，走上去就幻象丛生，考验道心是否坚定？
还是直接来个大佬用神识压迫，看我能扛多久？
或者更离谱一点，把我扔进一个模拟绝境里，看我如何求生？
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翻腾。
说实话，我并不太害怕这类考验。
可能是因为修炼了《星辰术》，神识在星辰之力的日夜滋养下远比同阶修士强大和凝练，也可能是我这人天生心大，除了在面对父亲和美食时会有点紧张，大多数时候都挺能随遇而安的。
归云宗后山那些用来磨练弟子的低级幻阵，我小时候就经常偷偷溜进去玩，把守阵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
只希望，天衍道宗的幻阵，能有点新意，别太老套。
我甚至有点不合时宜地期待起来。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阶梯尽头，是一片被群山环抱的幽静山谷。
谷中云雾缭绕，看不真切内部景象，只能隐约看到一座古朴的完全由某种青黑色石头垒砌而成的殿宇轮廓，静静地矗立在云雾深处。
殿宇没有任何牌匾，显得神秘而肃穆。
“前方便是‘炼心殿’。”
考核长老在山谷入口处停下脚步，转身对我说道，神色比在月照坛时凝重了许多
“此殿内自成空间，蕴含无数幻境变化，直指本心。入殿之后，你需谨守灵台清明，不为外物所惑，不为内心所动。坚持的时间越久，穿越的幻境越多，心性评定便越高。”
他顿了顿，补充道
“若感觉心神不支，无法承受，只需高喊‘放弃’，自会被传送出殿。切记，量力而行，不可强求，否则恐伤及神魂根本。”
炼心殿？听起来挺唬人的。
我打量着那云雾中的青黑殿宇，能隐隐感觉到其中散发出的一种无形的精神压力，仿佛那不是一个建筑，而是一头蛰伏的、以心念为食的巨兽。
“弟子明白。”
我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进去吧。”
考核长老让开道路。
我深吸了一口山谷口那清冽的空气，抬步，迈入了那缭绕的云雾之中。
一步踏入，仿佛穿越了一层无形的薄膜，周围的景象瞬间大变。
不再是幽静的山谷，而是……归云宗，我的清澜居？
熟悉的翠竹，熟悉的殿门，甚至连窗台上那盆我懒得打理却顽强活着的绿萝都一模一样。
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就这？
我愣了一下，心里有点失望。
这也太没挑战性了吧？直接给我来个“思乡”场景？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理智告诉我这是幻境，但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真实，连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以及空气中那淡淡的我常用的安神香的味道都分毫不差。
就在这时，清澜居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高大挺拔，身着月白宗服，眉眼温和，嘴角噙着熟悉的、带着些许无奈和纵容的笑意。
是师兄，松慕尧。
他看着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声音也是我记忆中最暖和的语调
“一瑶，你回来了？在外面受苦了吧？快进来，师兄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点心。”
说着，他朝我伸出手。
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不得不说，这幻境抓我的“弱点”抓得挺准。师兄的温柔，一直是我在归云宗最贪恋的温暖之一。
如果是刚离开归云宗那会儿，看到这个场景，我可能真的会忍不住扑过去。
但是……现在嘛。
我歪了歪头，看着眼前这个“栩栩如生”的师兄，粉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狡黠。
幻境大哥，你能不能敬业一点？
师兄虽然温柔，但他从来不会用这种……嗯，肉麻兮兮的眼神看我，更不会说什么“受苦了”这种话，他一般都是无奈地叹口气，然后问我“又闯什么祸了？”或者“修炼可有疑难？”
还有，我最爱吃的根本不是点心，是膳堂李师傅的胭脂鹅！
我在心里默默吐槽，感觉这幻境的“数据库”需要更新一下。
我没有去碰那只伸过来的手，反而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语气带着点戏谑
“师兄，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不是被念阳枭那家伙传染了傻气？”
“松慕尧”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深处似乎有数据流紊乱地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温柔深情的模样
“一瑶，你说什么呢？师兄只是……很想你。”
“哦。”
我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想我啊？那行，你先把上次欠我的那本《高阶阵法注解》还我，再说想我的事儿。”
那本注解是我之前软磨硬泡想从师兄那里借来看的，但他一直以“内容过于深奥，你境界未到”为由没给我。
“松慕尧”：“……”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提出这个要求，表情管理再次失控，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卡顿。
我看着他那副“程序错误”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也太不禁逗了。
笑声落下的瞬间，眼前的“清澜居”和“松慕尧”如同被石子击中的水面倒影，剧烈地晃动起来，然后“啪”地一声，如同泡沫般碎裂、消散。
周围的景象再次变幻。
这一次，不再是温馨的回忆，而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我仿佛置身于一片虚无的宇宙深空，上下左右皆是望不到尽头的漆黑，只有极远处偶尔有冰冷的星芒闪烁，带来更深的孤寂感。
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寒冷，更是一种侵蚀神魂的、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绝望与冰冷。
同时，无数嘈杂、恶毒、充满负面情绪的低语声，如同跗骨之蛆，直接在我脑海深处响起
“放弃吧……没人真的在乎你……”
“你只是个麻烦精，走到哪里都会惹祸……”
“林一瑶，你凭什么拥有这一切？天赋？容貌？家世？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
“你根本配不上别人的好，松慕尧的温柔，念阳枭的纠缠，都只是假象……”
“你注定是孤独的……永远都是……”
这些声音，有的陌生，有的却仿佛是我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和怀疑被放大、被扭曲后形成的魔音。
冰冷的孤寂感如同潮水般淹没而来，那些恶毒的低语疯狂地冲击着我的识海，试图瓦解我的意志，让我沉沦在这片永恒的黑暗与绝望之中。
我抱紧双臂，身体因为那彻骨的冰寒而微微颤抖。不得不说，这一关比刚才那个粗制滥造的“思乡”场景厉害多了。
这种直接攻击内心弱点，放大负面情绪的方式，确实很容易让人心神失守。
但是……
我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无尽的、只有冰冷星芒的黑暗虚空。粉色的瞳孔中，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反而……亮起了一丝奇异的光彩。
黑暗？孤寂？冰冷？
就这？
我感受着那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以及脑海中那些试图蛊惑我的魔音，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近乎挑衅的弧度。
跟我玩黑暗和孤寂？
你们怕是不知道……
《星辰术》是怎么修炼的！
修炼《星辰术》，首要的，便是以自身神识，去沟通、去引动那高悬于九天之外、冰冷、浩瀚、亘古不变的周天星辰。
每一次引星入体，都是一次对意志和心神的极致考验。
需要在那无边无际的宇宙孤寂中，保持绝对的清明与本心，才能捕捉到那一丝微弱的星辉。
相比起沟通星辰时所面对的那片真正浩瀚、冰冷、死寂的宇宙深空，眼前这片依靠阵法模拟出来的黑暗与孤寂，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温暖得……甚至有点可笑。
那些试图放大我内心负面情绪的低语？
更是可笑！我林一瑶或许有时候会迷糊，会闯祸，会有点小自恋，但我从未怀疑过自己拥有的东西，也从未觉得自己配不上。
师尊的纵容，师兄的关怀，念阳枭那笨蛋的吵闹……
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是我珍惜的羁绊，岂是这区区幻境可以动摇和否定的？
我闭上双眼，不再去理会那刺骨的冰寒和烦人的魔音。
识海深处，《星辰术》的心法自然流转，我的神识仿佛化作了一缕无形的触须，穿透了这层虚假的黑暗帷幕，向着更高、更远、更真实的地方蔓延而去……
渐渐地，那彻骨的冰寒仿佛消失了，那烦人的魔音也仿佛远去了。
我“看”到了……真正的星辰。
不是幻境中那零星、冰冷的点缀，而是无边无际、璀璨夺目、蕴含着无尽生机与毁灭、遵循着亘古大道轨迹运行的……真实星河。
一股远比这幻境更加浩瀚、更加苍茫、也更加温暖的力量，仿佛透过无尽虚空，与我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粉色的瞳孔深处，仿佛倒映着那片真实的星海。
眼前的黑暗虚空，如同脆弱的琉璃一般，布满了裂痕，然后“咔嚓”一声，彻底崩碎、消散。
周围的景象，重新变回了那座青黑色的古朴肃穆的炼心殿内部。
我依旧站在殿门入口不远处，仿佛一步都未曾移动过。
殿内空旷，只有几盏长明灯散发着幽光。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回荡在殿内
“林一瑶，心性考核，通过。评定：甲上。”
声音落下，殿门缓缓开启，外面山谷的光线照射进来。
我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光线，迈步走出了炼心殿。
外面，考核长老和几位执事正等在那里。
看到我这么快就出来，而且神色如常，甚至眼神似乎比进去时更加清亮灵动了几分，几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愕。
“你……你这就出来了？”
考核长老忍不住问道
“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我摸了摸鼻子，想了想，给出一个自认为非常谦虚的回答
“没什么，就是感觉里面有点黑，有点冷，还有点吵。我让他们安静点，然后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