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时光小筑的紫藤开了,紫莹莹的花串垂在廊下,风一吹就簌簌落,像下了场香雪。
梭子背着个小布包,一蹦一跳地往院子里跑,布包里露出半截银梭,是他攒了三个月零花钱,让李木匠照着老银梭打的小玩意儿,梭尖还特意磨成了圆头,怕扎着人。
“小樱!小樱!”他举着布包冲进廊下,正撞见小樱蹲在竹筐前,手里捧着件蓝布小褂,针脚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是照着老人那件旧褂子裁的。
“你看!”小樱举起小褂,脸上沾着点靛蓝颜料,“我染的布,阿婆说这颜色像春天的紫藤花。”
梭子凑过去,鼻子差点撞到布上:“比去年的蓝好看!”他掏出银梭,往小褂衣角一戳,“这里该绣朵花,我帮你找丝线去!”
两人正闹着,院门外传来“叩叩”声,节奏慢悠悠的,像老人用拐杖敲石头。小樱蹦过去开门,见是个穿青布衫的陌生老汉,背着个藤编箱,箱子上贴着张红纸,写着“收老布”。
“姑娘家有旧布卖不?”老汉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纸,眼睛却亮,扫过廊下晾着的蓝布,忽然定住了,“这布……是用‘草木染’的?”
小樱点头:“阿婆教的,用紫藤花和紫苏叶混着染的。”
老汉蹲下来,手指轻轻抚过布面,忽然从藤箱里掏出个放大镜,对着布角的纹路看了半天,抬头时眼里闪着光:“我出三倍价,这布卖我吧?”
“不卖!”梭子把小褂抢过来抱在怀里,银梭在布上划出道浅痕,“这是小樱给我做的!”
老汉笑了,从箱里翻出本泛黄的册子:“我是县里文化馆的,来找老手艺。你这染法,跟三十年前王阿婆的手法一个样。”他指着册子上的照片,正是老人年轻时在染缸边干活的样子,手里也捏着枚银梭。
小樱眼睛瞪得圆圆的:“是我太奶奶!”
老人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看见册子上的照片,忽然红了眼眶:“老张?你怎么来了?”
老张叹口气:“找你好多年了,当年你走后,这草木染就断了传承……”他指着小樱手里的小褂,“这丫头的手艺,能接得上。”
那天下午,老张没买成布,却在院子里待了很久。老人翻出压箱底的染布方子,上面记着“三月紫藤、五月紫苏、七月槐米”,墨迹都快褪没了。小樱趴在桌边,用铅笔一笔一画抄着,梭子就举着银梭,在旁边帮她压住被风吹动的纸页。
夕阳落进染缸时,把靛蓝色的水染成了金红色。老张临走前,给了小樱块木牌,上面刻着“非遗传承点”,说过阵子派人来拍纪录片。
“太奶奶,”小樱摸着木牌,忽然想起什么,“您说,当年的银梭还在吗?”
老人从樟木箱里翻出个布包,解开三层布,里面躺着枚银梭,比梭子那个旧多了,梭身上刻着朵小小的紫藤花,正是照片里老人手里那枚。“当年你爷爷送我的,说‘梭声叩门时,便是归期’。”
梭子忽然举着自己的小银梭,往门上“叩叩”敲了两下:“这样吗?”
小樱笑得直不起腰:“笨死了,是说等手艺传下去,太爷爷就回来了呀。”
老人看着两个孩子,把旧银梭往小樱手里一塞:“以后,这梭子归你了。”银梭沉甸甸的,梭尖的紫藤花在夕阳下闪着光,像开在了时光里。
夜里,小樱把抄好的方子压在枕下,梭子的小银梭就放在旁边。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蓝布小褂上,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忽然显得格外温柔——原来传承从不是沉甸甸的担子,是像紫藤花一样,顺着时光的藤,自然而然就爬满了屋檐。
第二天一早,梭子又背着布包来了,里面装着新磨的银梭,还有一小捆紫藤花。“小樱,今天染布吗?我帮你摘花!”
廊下的紫藤花又落了些,沾在他的布包上,像撒了把紫色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