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木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陈年的灰尘,在晨光里打着旋。小樱抱着卷蓝布跨过门槛,布角蹭过石阶上的青苔,留下道淡淡的蓝痕,像给老石头系了条丝带。
“慢点放!”阿婆跟在后面,手里捧着那枚刻着紫藤花的银梭,梭身上裹着块红布,是昨晚特意找出来的,“这是镇场子的,得摆在最中间。”
祠堂正厅的梁上,还挂着光绪年间的匾额,字迹已经模糊,却透着股庄重。村民们踩着梯子,把小樱和梭子染的蓝布往木钉上挂,风从窗棂钻进来,布幅猎猎作响,像片翻涌的蓝海。
“这云纹染得绝了!”村东头的张木匠举着刨子凑过来看,指着小樱染的那块布,“你看这留白,像不像咱后山的雾?”
小樱笑着点头,手里的银梭在布上轻轻敲了敲——这是阿婆教的,说老物件碰一碰,能沾点灵气。梭子蹲在地上,把他刻的木梭一个个摆在长案上,每个梭子都缠着段蓝线,线尾系着片干紫苏叶。
“记者姐姐说十点到,”他数着木梭,忽然抬头,“小樱,你的‘虫子叶’书签呢?阿婆说要挂在主布旁边。”
小樱从布包里掏出个小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枚书签,最上面那枚就是当年那片歪歪扭扭的“虫子叶”,边缘已经磨得发亮。“阿婆说,这是咱展览的‘根’。”她踮起脚,把书签系在挂银梭的红布上,流苏垂下来,正好扫过梭身的紫藤花。
日头爬到祠堂顶时,来看展览的人渐渐多了。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摸着蓝布就红了眼眶:“这手艺,跟我娘当年染的一个味!”有背着画板的学生,对着云纹布写生,笔尖沙沙响;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指着木梭给娃讲:“这是用木头做的织布工具,比你那塑料玩具稀罕多了。”
阿婆坐在长案旁,给围观的人讲染布的法子:“三月的紫藤花要晒三天,紫苏叶得选带露水的,染缸里的水要‘活’,就是得每天搅三遍,让草木气透进去……”她拿起梭子的小木梭,忽然笑了,“你看这孩子刻的,梭尖还特意留了个小豁口,跟他太爷爷那枚老梭子一个样。”
梭子听见这话,脸一红,拉着小樱往祠堂后院跑。后院的老槐树下,堆着他们昨天染的新布,蓝得发亮,上面还印着两人的手印。“你看!”梭子指着布上重叠的手印,“像不像两只小蝴蝶?”
小樱刚点头,就见阿婆和记者姐姐跟着过来了。记者举着相机,对着布上的手印拍个不停:“这是最好的展品!比任何纹样都有生命力。”她忽然提议,“不如咱们搞个‘手印墙’,让来的人都印个手印,也算给老手艺添点新气。”
这主意立刻传开了。村民们排着队,蘸着稀释的靛蓝染料,在祠堂后墙印手印。老人的手印布满皱纹,孩子的手印小小的,年轻人的手印带着劲,不一会儿,白墙就成了片蓝盈盈的海洋,边缘处还有几串小脚印,是刚会走路的娃娃踮着脚踩的。
中午在祠堂摆了流水席,菜里多了道紫苏炒鸡蛋,是阿婆亲手做的,清香混着蓝布的草木气,在院子里漫开来。小樱和梭子端着碗,给每个桌子送紫苏叶,叶子上还带着露水,放在蓝布桌布上,像撒了把绿星星。
“听说市里要建非遗工坊,”村主任举着酒杯大声说,“就用咱们时光小筑的方子!让小樱当小师傅,教城里娃娃染布!”
梭子一听,立刻放下碗:“我也去!我教他们刻木梭!”
阿婆笑得直擦眼泪,把那枚老银梭往小樱手里塞:“拿着,以后出去,就说这是咱的念想。”银梭在阳光下闪着光,梭尖的紫藤花像活了过来,沾着点祠堂的烟火气。
傍晚收拾展品时,小樱发现那枚“虫子叶”书签不见了。她急得眼圈发红,梭子却从布包里掏出来,上面还系着根红绳:“我怕弄丢了,收起来了。”他把书签挂在小樱脖子上,“以后你走到哪,它就跟到哪。”
夕阳把祠堂的影子拉得很长,蓝布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跟老建筑说悄悄话。阿婆站在门槛边,看着两个孩子举着银梭和木梭,在蓝布间跑来跑去,忽然想起年轻时,她也是这样,跟着母亲在染坊里疯跑,银梭在布上穿梭,日子在蓝布里流淌,慢得像首歌。
回去的路上,小樱摸着脖子上的书签,忽然说:“阿婆,明天咱们染紫色吧?用紫藤花和紫苏叶混着染,像晚霞的颜色。”
梭子立刻接话:“我刻紫藤花的木梭!”
阿婆笑着点头,手里的老银梭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她知道,这蓝布会漫过祠堂,漫过时光小筑,漫过孩子们长大的路,而那些藏在布纹里的手印、银梭、笑声,会像紫藤花一样,年年岁岁,开在光阴里,带着草木的香,和日子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