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灯笼还没摘下,染坊后院的冻土就开始发软了。小石头蹲在紫苏丛旁,手指戳着泥土里冒出的嫩芽,嫩得像裹着层绿玉,沾着的冰碴子化了,在芽尖凝成小小的水珠。
“别碰,”小樱提着水壶过来,壶嘴里冒着白气,“刚醒的芽娇气,冻着了要蔫的。”她往根须周围浇了点温水,水珠顺着泥土缝钻进去,像给嫩芽喂了口甜汤。
梭子扛着新劈的竹篾进来,要编几个新的晾布架。“城里布庄派人捎信,说开春要一批‘迎春布’,用嫩黄配浅绿,看着有朝气。”他把竹篾往石桌上一放,“得赶在惊蛰前染出来,那会儿的迎春花刚开,颜色最正。”
阿婆坐在廊下晒太阳,手里捻着晒干的迎春花干,金黄的花瓣脆得像糖片。“这花得和柳芽一起煮,才能染出带点青的黄,像刚抽条的春柳,看着就精神。”她把花干装进布袋子,“等雪化透了,让小石头去河边捋点柳芽回来。”
“我去我去!”小石头立刻举手,眼睛瞪得溜圆,“我还能去山里采野山椒,去年的火辣果染出的橙黄,王婶说做帕子最好看。”
小樱笑着点头:“行,到时候给你编个大竹篮,多采点。”
过了元宵节,雪彻底化了,染坊的青石板上洇着水,倒映着晾布架的影子,像幅淡墨画。梭子把年前养着的松针水倒掉,用清水把染缸刷了三遍,准备新的染料。“这缸得养足了气,才能染出透亮的春绿。”他往缸里撒了把新收的绿豆壳,“阿婆说这个能让绿色更润,不发涩。”
小石头蹲在旁边看,见绿豆壳在水里慢慢泡胀,像撒了把绿珍珠。“等染好了布,能给小狐狸做个新窝吗?”他还惦记着山里的小狐狸,冬天的旧窝被雪压塌了,开春得换个暖和的。
“傻小子,”梭子拍了拍他的后背,“布是棉的,潮了会发霉,我给你编个竹筐,外面裹层‘迎春布’,又透气又好看。”
小樱正在整理去年的植物标本,忽然翻出片压得平整的紫藤花瓣,紫得像浸过酒。“这个能拓在‘迎春布’上,黄配紫,像春天的花和叶。”她把花瓣夹进《草木谱》里,“等紫藤花开,咱再采新鲜的,拓出来的花纹更活。”
惊蛰那天,雷声在远处滚过,像在给大地敲醒酒令。小石头挎着竹篮去河边捋柳芽,嫩绿色的芽苞刚爆出来,沾着露水,摸上去软乎乎的。他正采得欢,忽然听见灌木丛里有响动,回头一看,那只瘸腿的小狐狸正蹲在不远处,尾巴蓬松得像团雪,盯着他手里的柳芽。
“你也来迎春啦?”小石头笑着扔过去一把柳芽,小狐狸嗅了嗅,没吃,反而叼起他落在地上的布巾,一瘸一拐地往山里跑。
“哎,我的布巾!”小石头赶紧追上去,跟着小狐狸跑到片向阳的坡地,那里竟有片刚冒头的紫花地丁,蓝莹莹的像撒了把星星。小狐狸把布巾放在花丛旁,歪着头看他,像在说“给你看个好东西”。
小石头又惊又喜,采了满满一篮紫花地丁,临走时把布巾留给了小狐狸:“给你当垫子吧,软和。”
回到染坊,他把紫花地丁递给小樱:“阿姐,这个能染蓝吗?比靛蓝浅点的那种。”
“当然能,”小樱接过花,眼睛亮了,“这叫‘春溪蓝’,染出来像解冻的溪水,带着点绿,可好看了。”
梭子正在烧热水,见了紫花地丁,立刻往灶里添了把柴:“正好,柳芽水快开了,一起煮,让春天的颜色在缸里聚聚。”
染缸里,柳芽水泛着浅绿,紫花地丁水带着淡蓝,混在一起竟生出种清透的青,像把春天的天和水都揉进了缸里。小石头看着水面的颜色慢慢变匀,忽然觉得,这染缸就像个小春天,能把草木的魂都收进来,酿出最鲜活的色。
傍晚时,第一匹“迎春布”晾在了架上,嫩黄的底色上拓着紫藤花影,边缘还绣着几缕柳丝,风一吹,像把整个春天都挂在了染坊里。阿婆摸着布面,笑着说:“这布会喘气儿,带着春的活气。”
小石头看着布上的花纹,忽然想起小狐狸的尾巴,跑进屋里拿出竹片,在布角画了只小小的狐狸,旁边写着“春醒了”。字还是歪歪扭扭的,却像颗刚冒头的芽,透着股使劲生长的劲儿。
夜色漫进染坊,灯亮起来,把“迎春布”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像在跳舞。小樱和梭子在清点新采的草木,阿婆在灶上煮柳芽茶,茶香混着染料的香,漫了满院。小石头趴在窗边,看着竹片上的小狐狸,觉得这个春天来得真热闹——有雷声,有花香,有染缸里的新色,还有藏在山里的小秘密,都在慢慢醒过来,像这染坊里的日子,充满了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