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节气的雨丝细得像绣线,斜斜地织着,把染坊的晾布架染成了朦胧的青。丫丫坐在廊下,手里捏着春桃姐寄来的那串红豆,颗颗饱满,红得像浸了血,在雨雾里泛着温润的光。
“这就是能染‘相思红’的豆子?”小柱子凑过来,手指刚要碰到红豆,就被丫丫拍开。
“别碰,春桃姐说要先晒干,不然染出来的色会发暗。”她把红豆摊在竹匾里,放在屋檐下通风的地方,“等晒透了,就试试能不能染出她说的金红。”
小石头扛着捆新劈的松柴进来,柴上还挂着雨珠,“滴答”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阿婆让把柴堆在灶房门口,”他把柴放下,目光落在竹匾里的红豆上,“这就是南边来的红豆?看着跟镇上卖的相思豆差不多。”
“不一样,”丫丫拿起一颗红豆,对着光看,豆脐处有个小小的白痕,像只眯着的眼睛,“春桃姐说,这种红豆的红里带点橙,染出来的布在阳光下会泛金,像落了层碎阳。”
他凑过来看,呼吸轻轻扫过她的指尖,丫丫像被雨丝烫了下,慌忙把红豆放回竹匾。“我去看看染缸里的‘祭蓝’,”她起身往后院走,脚步有点乱,像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
后院的染缸被雨洗得发亮,第九次浸染的“祭蓝”布还晾在架上,被雨水打湿后颜色更深,像块浸在深海里的墨玉。丫丫伸手摸了摸,布面冰凉,却带着种踏实的厚重感,让人心安。
“在看啥?”小石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封信,信封上盖着南边的邮戳,边角被雨水洇得发皱,“刚从镇上取的,春桃姐又寄信来了。”
丫丫接过信,指尖有点抖。信纸还是熟悉的“浅云纹”,春桃姐的字迹里带着点匆忙,像是在市集的角落写的:“……这边的苏木果然好用,我染了块样布,随信寄给你们,你们试试和‘祭蓝’搭着用,说不定能调出‘霞光紫’……对了,听说小石头那小子总给你刻木牌?阿苗姐托我问,你们俩啥时候把事儿定了?别让我们这些外人着急……”
“啥事儿啊?”小柱子不知啥时候跟了过来,踮着脚要看信,被小石头一把按回去,“小孩家别乱看。”
丫丫的脸像被红豆染过似的,红得快要滴出血。她把信折起来,塞进染谱里,正好压在那串红豆下面。“春桃姐说……寄了块苏木染的样布,让咱试试配色。”她结结巴巴地说,不敢看小石头的眼睛。
“嗯,”他应了声,耳根却红得像刚染过的“石榴醉”,“等样布到了,咱就试试。”
雨停时,日头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得竹匾里的红豆亮闪闪的。丫丫把红豆收拢,放进个陶罐里,准备明天就开始泡发。小柱子蹲在旁边,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狐狸,画着画着忽然问:“丫丫姐,‘相思红’是啥意思?是不是像我想我爹那样,心里酸酸的?”
丫丫的手顿了顿,想起春桃姐信里的话,想起小石头刚才发红的耳根,心里像被塞进了颗泡发的红豆,胀胀的,有点甜,又有点涩。“差不多吧,”她含糊道,“是种……藏在心里的红。”
小石头从镇上回来时,手里捧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块折叠整齐的红布。布面在阳光下泛着金红,像把晚霞揉碎了织在里面,正是春桃姐说的苏木染样布。“邮差刚送到的,”他把布递给丫丫,“你看这色,配‘祭蓝’能成不?”
丫丫展开布,金红的布面映着深蓝的“祭蓝”样布,两种颜色在阳光下交叠,竟真的透出种温润的紫,像暮春傍晚的天空,美得让人说不出话。“能成!”她眼睛亮了,“这就是‘霞光紫’吧?比染谱上记的任何紫色都好看!”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嘴角悄悄翘了翘:“那明天就调染料,染块大的,给阿婆做件新夹袄。”
夜里,丫丫坐在灯下,把苏木样布和“祭蓝”样布缝在一起,做成个小小的布帖,夹在染谱里。旁边放着那串红豆,罐子里的水已经染上了浅红,像浸着颗颗小心思。
她拿起笔,在染谱上写下:“雨水,得苏木红,配祭蓝成霞光紫。红豆始泡,待染相思。”笔尖顿了顿,在“相思”两个字旁边,画了只歪头的小狐狸,嘴里叼着颗红豆,像在替她把没说出口的话,悄悄藏进了染谱的褶皱里。
窗外的月光落在染缸上,“祭蓝”的残液泛着微光,像片安静的海。丫丫摸着布帖上金红与深蓝的交界,忽然觉得,有些颜色从来都不是单独存在的,就像这金红需要深蓝来衬,就像有些心思,需要另一个人来懂,才能染出最动人的光。
罐子里的红豆还在悄悄泡发,像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藏了很久的红,慢慢晕染开来,染成一片谁都看得出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