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风带着点凉,吹得染坊院角的老槐树沙沙响,落了满地碎金似的叶。丫丫坐在槐树下的竹凳上,手里捧着刚浆好的白坯布,布面挺括,在风里晃出淡淡的影子,像片刚泛白的云。
“浆得正好,”春桃拿着木槌走过来,槌头裹着层“秋香黄”的布,“这样捶出来的布面才匀,染‘茄花紫’时不会起皱,像被月光熨过似的。”
丫丫把布铺在青石板上,布角用石块压住,免得被风吹跑。“阿婆说,立秋染布得趁早晚凉,日头毒的时候得收进棚里,不然颜色会发燥,像缺了水的花。”
“还是阿婆有经验,”春桃笑着抡起木槌,“咚”的一声落在布上,震得槐树叶簌簌往下掉,“南边的染坊到了秋天,都要在布上刷层薄油,说是能锁住颜色,咱试试不?”
“先捶完再说,”丫丫也拿起个小槌,学着春桃的样子捶打布边,“小石头说,捶得越透,布纹越松,染料才能渗得深,像扎根的树。”
正说着,小石头抱着捆晒干的茄杆走进来,杆上还挂着几片紫黑的叶,是染“茄花紫”的好材料。“阿婆让把茄杆剪成段,”他把捆子放在石桌上,看见槐树下的布,“浆得不错,捶完我去煮染液。”
丫丫的槌子顿了顿,槐叶落在她的蓝布裙上,像贴了片小金箔。“等会儿我去烧火,”她小声说,“你剪茄杆慢着点,别扎到手。”
他“嗯”了声,拿起剪刀时,目光扫过她捶布的手——指尖沾了点浆糊,亮晶晶的,像裹了层薄糖。他低头剪茄杆,剪刀“咔嚓”响,茄杆的紫汁沾在指尖,像抹了层淡胭脂。
小柱子举着个竹筛跑进来,筛子里装着刚捡的槐米,黄澄澄的,在阳光下闪。“丫丫姐,石头哥,我娘说槐米能染浅黄,咱试试配‘蜀锦青’做帕子边?”他把筛子往石桌上一放,槐米的清香混着茄杆的涩味漫开来,像把秋天的味道都收在了一起。
“等染完‘茄花紫’就试,”丫丫笑着捶了下布,“你先去灶房帮阿婆烧火,锅里炖着新收的玉米,快熟了。”
小柱子欢呼着跑向灶房,木槌声、剪刀声、槐树叶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像支慢悠悠的秋歌。春桃捶了会儿,忽然放下槌子:“我去看看阿婆的玉米,你们俩慢慢捶,别偷懒。”说着便朝灶房走,路过小石头身边时,还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挤了挤眼睛。
槐树下只剩下两人,风里的凉意更浓了些。丫丫捶着布,余光瞥见小石头剪茄杆的手——指尖的紫汁越积越多,他却浑然不觉,反而把剪好的茄段码得整整齐齐,像搭了座小小的紫塔。
“手上都紫了,”她忍不住说,放下槌子去拿帕子,“擦擦吧,茄汁染在手上,好几天都洗不掉。”
他抬头看她,阳光透过槐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没事,”他笑了笑,露出点白牙,“去年染‘祭蓝’,满手蓝了半个月,阿婆说那是‘染匠的印子’。”
丫丫还是把帕子递过去——正是那块沾了杏酱橘点的素布帕,洗过了,橘点淡成了浅黄,像朵褪了色的小菊。他接过去擦手,紫汁在帕子上晕开,和浅黄混在一起,竟像朵开在秋里的花。
“帕子……洗得真香,”他擦完递回来,声音有点低,“比皂角还香。”
丫丫的心跳像被木槌敲了下,“怦怦”地响。她接过帕子,指尖触到残留的温度,慌忙低头捶布,木槌落在布上,发出“咚咚”的响,像在掩饰心里的慌。
捶好的布晾在架上时,日头已经升到半空。白坯布被捶得泛着柔光,风一吹,像片飘动的云。小石头把剪好的茄杆倒进大锅里,加水煮开,紫黑色的染液咕嘟冒泡,像把整个秋天的紫都熬了进去。
“该下布了,”他朝丫丫招手,“来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