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宏远被正式立案调查的消息,如同一场迟来的地震,在本市商政两界引发了持续不断的余震。程氏集团这座曾经辉煌的商业帝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崩塌,股票停牌,资产冻结,合作伙伴纷纷切割,树倒猢狲散。
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着程家的覆灭,将其描绘成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典型。而在这场风暴中稳坐钓鱼台,甚至某种程度上推动了风暴降临的北辰集团及其掌门人陆北辰,则被赋予了更多的传奇色彩,威望更上一层楼。
安全屋内,却感受不到外界的喧嚣。这里像一座孤岛,隔绝了所有的风雨,也隔绝了正常的温度。
沈熹微的脚伤在周医生的照料下恢复得很快,几天后已经可以慢慢行走。但她活动的范围,依旧仅限于这栋冷硬的建筑之内。陆北辰没有明确限制她的自由,但她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沉默的视线。与其说是保护,更像是一种软禁。
他们之间,维持着一种诡异而冰冷的“和平”。
陆北辰依旧很忙,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处理程家倒台后带来的商业格局变化和集团内部事务。他不再过问沈熹微的行动,也不再提及任何与程家、匿名者相关的话题。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只是商业战场上又一笔寻常的交易,过去了,便无需再提。
他会和她一起用餐,在长长的餐桌两端,各自沉默地进食。他会过问她的脚伤,语气平淡如同医生询问病情。他甚至让佣人将她客房里的物品布置得更加舒适周全。
一切都无可挑剔,符合一个“丈夫”对受伤“妻子”应有的、程式化的关怀。
可沈熹微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遥远。
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并没有因为危机的解除而消失,反而因为这种刻意的、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正常”,变得更加清晰和刺痛。
他不再对她动怒,也不再对她有任何要求,就像对待一个需要暂时安置、确保其不惹麻烦的……物件。
这天下午,沈熹微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庭院里被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植物,手里无意识地翻着一本从书房找来的、枯燥的经济学着作。阳光很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陆北辰从书房出来,似乎是去厨房倒水。经过客厅时,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在看什么?”他随口问了一句,脚步并未停下。
沈熹微抬起头,晃了晃手里的书封面:“《资本论》。”
陆北辰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她会看这个。他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又走回来,这次在她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有什么心得?”他喝了一口水,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进行一场商务会谈前的寒暄。
沈熹微合上书,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只是在想,资本的原始积累,是否都不可避免地伴随着一些……不那么光彩的过程。”
她的话意有所指,指向的或许是程家,也或许是……更广泛的现象,甚至可能隐约触及陆家发家的历史。
陆北辰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眸色深沉了几分。他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客厅里再次陷入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过程如何,有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以及……能否守住结果。”
他的回答冷酷而现实,带着一种属于他那个阶层的、近乎傲慢的笃定。
沈熹微的心微微一沉。他听懂了她的试探,并且给出了最符合他身份的回应。他并不否认可能存在“不光彩”,但他认为那无关紧要,强者自然拥有定义历史的权力。
这让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他们本质上是两种人。她追求程序正义和真相,而他,信奉结果和掌控。
“是啊,”沈熹微垂下眼帘,轻轻抚摸着书的封面,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嘲讽,“守住结果……确实很重要。”
比如,守住北辰集团的稳定,守住他陆北辰的商业帝国。至于在这个过程中,被她这样一个“意外”窥见了几分不堪的过往,引发了怎样的风险,或许在他眼中,也只是需要被“守住”和“处理”的一部分。
陆北辰看着她低垂的侧脸和那疏离的姿态,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他能感觉到她话语里的那根刺,但他并不打算解释,也无从解释。有些观念,根深蒂固,无法调和。
他站起身,结束了这场短暂而无疾而终的对话。
“我晚上有个视频会议,不用等我吃饭。”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决绝。
沈熹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后,放在书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她知道,程家的风暴过去了。
但另一场关乎他们之间关系的、无声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她站起身,慢慢走到窗边,看着庭院外高耸的围墙和电网。阳光被切割成规整的方块,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
无论是这座物理上的安全屋,还是这段建立在沙砾之上的、冰冷的关系。
她需要走出去。
也需要一个答案。
关于那个匿名者。
关于陆北辰始终回避的过去。
关于他们……是否还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在那汹涌澎湃的余波之中,暗流依然静静地流淌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然而,就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却隐藏着无尽的危机和挑战。而她,那个曾经被命运束缚的女子,再也无法忍受继续成为一个被动等待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