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寂静的老屋里,也砸在两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上。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映得韩司远深邃的眼底仿佛有光炸开,那是一种近乎不敢置信的、混合着巨大 relief 和更深沉情绪的光。
姜悦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她不再躲避他的目光,任由泪水无声流淌,洗涤着这段时间积压在心底的所有委屈、误解、羞愧,以及那破冰而出的、陌生又滚烫的情感。她看着他,看着这个用最笨拙方式显影了真心的男人,第一次不再透过偏见和防御的滤镜。
空气仿佛凝滞,又仿佛在无声地流动,裹挟着老屋木料、灰尘、烛火以及彼此呼吸的味道。
韩司远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向前迈了一步,动作有些僵硬,似乎想靠近,却又怕惊扰了什么。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那……然后呢?”
没有逼迫,没有强势,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却将他此刻内心的不确定暴露无遗。这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男人,在她面前,第一次流露出如此直白的、近乎脆弱的等待。
姜悦的心像是被这句话轻轻捏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她看着他那双映着烛光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自己泪痕未干的脸。她忽然发现,自己之前所以为的他的“冰冷”和“疏离”,或许只是在她一次次拒绝后,他不得不戴上的、保护自己也尊重她的面具。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声音依旧带着鼻音,却比刚才稳定了些:“然后……我需要时间。”她抬起眼,重新看向他,眼神坦诚而认真,“我需要时间,去重新认识……这个‘没有别人’的韩司远。也需要时间,让我自己……从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里,真正走出来。”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依赖和请求:“你……能给我这个时间吗?”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清晰地表达自己的需求和脆弱。
韩司远深深地看着她,那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他没有任何犹豫,重重地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好。”
一个字,承诺般郑重。
他没有再靠近,只是站在原地,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身上,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过了片刻,他像是想起什么,视线转向工作台上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语气恢复了少许他平日里的沉稳,却多了几分解释的意味:“那本笔记,是刚开始调研这个片区时随手记的。有些想法……不成熟。”
姜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微软。他是在为那句“记录是另一种形式的抵抗”做注解吗?怕她觉得他是在附庸风雅?这个笨拙的补充,反而让她更真切地感受到了他那份沉默关注的分量。
“我觉得……很好。”她轻声说,带着真诚。
韩司远似乎松了口气,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拆迁机械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提醒着他们这个地方即将迎来的命运。烛火也跟着微微晃动。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一种无形的、关于时间和变迁的怅惘弥漫在空气中。
“这里……明天就要拆了。”韩司远低声说,目光扫过这间承载了最后记忆的老屋。
“嗯。”姜悦点头,心里有些发堵。这个地方,见证了他们的隔阂,也见证了冰释的开始。
“走吧。”韩司远最终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的意味,“我送你回去。”
他没有问她是否同意,只是自然地拿起了工作台上那本摊开的摄影集,细心地合上,连同那几件小小的“信物”一起,动作小心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姜悦没有反对。她看着他将那些东西收好,然后率先走到门口,为她拉开门,侧身让她先过。
走出老屋,重新站在清冷的巷子里,远处城市的霓虹将天空映成暗红色,与身后烛光摇曳、即将消失的旧世界形成鲜明对比。初春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来,姜悦下意识地拢了拢外套。
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冷冽气息的西装外套,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姜悦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躲开。外套上残留的温度和他身上干净的气息包裹着她,驱散了夜的寒意,也带来一种久违的、让她鼻尖发酸的安定感。
她侧过头,看向他。他只穿着衬衫,身形在夜色中更显挺拔。
“谢谢。”她低声说。
韩司远没有回应,只是走在她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沉默地,为她挡住了大部分吹来的冷风。
巷子很长,也很短。
来时心绪万千,归时……万语千言,皆在无声的陪伴与这肩头外套的温度里。
显影之后,影像定格。
而生活的画卷,才刚刚开始重新铺展。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同行的人,似乎已经明确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