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期的第十二周,像一道无声的里程碑。
沈熹微能感觉到身体里那股顽固的、磨人的恶心感正在悄然退潮。清晨醒来,不再需要与翻涌的胃液做艰难斗争,对食物的抗拒也逐渐消散,甚至开始能品尝出营养师精心搭配的餐食里,那些曾被忽略的、属于食物本身的鲜美滋味。
这是一种解放。精神的困顿和躯体的不适一同减轻,让她感觉自己仿佛从一场漫长的薄雾中走了出来,重新变得清明而有力量。
陆北辰是第一个发现这种变化的。他注意到她早餐时不再只是机械性地吞咽,而是会微微点头,对那道清爽的鸡丝薏米粥表示认可;注意到她傍晚回家时,眉宇间少了那份强撑的疲惫,多了些自然的松弛。
“感觉好些了?”这天晚上,看她轻松地吃完一份他照着食谱尝试做的、卖相尚可的牛奶蒸蛋后,陆北辰状似随意地问道,眼神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沈熹微放下勺子,满足地吁了口气,眉眼舒展开来:“嗯,好像突然就……天晴了。”她甚至主动拿起一颗陆北辰剥好的核桃仁放进嘴里,嚼得香甜。
陆北辰没说话,只是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确认那放松的神色并非伪装,然后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他伸手,隔着柔软的居家服,极轻地碰了碰她的小腹。那里不再仅仅是视觉上微妙的弧度,触感也似乎有了一点不同,更加饱满、坚实。
“下周,”他开口,语气是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定,“我空出上午时间,陪你去医院做第一次正式产检。”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是他在确认她身体状态好转后,立刻安排下的、关于下一个阶段的“重要日程”。
沈熹微看着他。她理解这是他表达关切和参与感的方式,也是他需要亲眼确认“项目”进展良好的必然要求。她点点头:“好。”
产检那天,天气晴好。
陆北辰亲自开车,陈默坐在副驾驶,一路无话,只有车内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沈熹微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心微微出汗。理性告诉她,这只是常规检查,但情感上,依旧难免一丝紧张。
陆北辰的手从方向盘上移开,覆盖在她放在腿上的手背上,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带着稳定人心的力量。“我在。”他只说了两个字。
在医院,一切都被安排得高效而私密。穿着白大褂的产科主任亲自接待,态度专业而温和。一系列检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直到躺在b超床上,冰凉的耦合剂接触到皮肤,沈熹微的心跳才不受控制地加快。她下意识地看向站在床边的陆北辰。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有些紧,目光牢牢锁在显示屏上,那专注的神情,比审视任何一份商业合同都要凝重百倍。
医生移动着探头,屏幕上模糊的黑白图像变幻着。
突然,医生停了下来,指着屏幕某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愉悦:“看,这里。胎心搏动很有力。”
几乎是同时,一阵急促而清晰的“咚咚”声,从连接的仪器里传了出来,像小小的、有力的鼓点,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沈熹微的呼吸屏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的小光点,听着那象征着顽强生命力的节奏。一股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她感觉到陆北辰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她侧过头看向他。
只见陆北辰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那双向来深邃冷静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是难以置信,是铺天盖地的喜悦,更是一种被生命最原始力量直接击中的、近乎敬畏的震撼。
那“咚咚”的胎心音,仿佛不是响在仪器里,而是直接敲在了他的心脏上,与他自己的心跳共振。
他没有流泪,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剧烈滚动的喉结,泄露了他内心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汹涌万倍的情感。
医生笑着又指了几个部位,解说着胎儿初具的形态。
陆北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世界,在那一刻,被那强有力的、急促的“咚咚”声完全占据。
三个月的里程碑。
不只是孕期症状的减轻。
是那一声心跳,如同最庄严的宣告,将一个抽象的概念,彻底捶打成了再也无法质疑的、血肉相连的现实。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握着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