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玄亲王府时,天色已近拂晓,东方天际透出一抹鱼肚白,将深沉的黑夜撕开了一道微光的口子。王府内依旧静谧,但核心区域的戒备已然提升至最高级别。
夜玄的左臂伤势不轻,那匕首淬有剧毒,虽非“离魂散”那般霸道,但也足以令伤口周围迅速发黑肿胀,麻痹神经。一回府,早已候命的陈太医立刻被召入密室,为夜玄处理伤口。
琉璃坚持守在一旁,看着陈太医小心翼翼地取出匕首,清理发黑的毒血,敷上解毒生肌的膏药,再用干净的纱布一层层包扎妥当。整个过程,夜玄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但他的脸色因失血和毒素的影响,比平日苍白许多,唇色也略显暗淡。
“王爷,此毒虽已及时控制,未伤及根本,但伤口颇深,需好生静养一段时日,万不可再轻易动用左臂,以免伤口崩裂,毒素残留。”陈太医仔细叮嘱道。
“本王知道了,有劳。”夜玄淡淡点头,挥退了陈太医。
密室内只剩下他与琉璃两人。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侧脸,和她写满担忧与愧疚的眼眸。
“主子……”琉璃上前一步,声音低哑,“属下无能,累您受伤……”
夜玄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止住了她的话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今夜之功,远大于过。若非你冒死取得证据,本王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后果不堪设想。些许小伤,不必挂怀。”
他的目光转向放在一旁石案上的、那些墨迹已干的拓印纸张,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肃杀:“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云崖子那老贼,究竟布下了怎样的局!”
“是!”琉璃收敛心神,知道此刻不是沉溺于自责的时候。她上前,将那些拓印纸小心摊开,按照顺序排列好。
夜玄走到石案前,忍着左臂传来的阵阵隐痛,凝神细看。这些密信的内容,之前在国师府密室中,琉璃只是惊鸿一瞥,未能细究,此刻逐字逐句解析,其中蕴含的阴谋之毒、算计之深,即便是夜玄,也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
密信并非单一内容,而是国师云崖子与北戎三王子兀术在不同时间段的多封往来信件。
最初几封,主要是相互试探、确立合作意向,以及国师承诺提供的边境情报、朝堂动向等。
中间几封,则涉及具体的利益交换:国师承诺助兀术登上汗位,并在他登位后,割让边境三州之地;而兀术则承诺,在国师需要时,提供武力支持,并配合其在国内的“清君侧”行动。
而最新的、也是最为关键的两封信,则揭示了他们即将实施的、骇人听闻的具体计划!
第一封,是国师写给兀术的。信中详细说明了他下一步的行动——利用即将到来的秋季皇家围猎(秋猎)!
信中提到,他已在皇帝日常饮用的、用于秋猎期间提神醒脑的某种特制御用香料中,混入了一种名为‘梦萦’的奇毒。此毒并非立刻致命,而是会逐渐侵蚀人的神智,令其在特定条件下(信中暗示可能与某种声音或场景配合)陷入狂暴、癫狂的状态,产生幻觉,行为失控!
第二封,则是具体的嫁祸计划!国师计划,在秋猎过程中,当皇帝因“梦萦”之毒发作而行为异常、甚至可能危及自身或他人时,他会安排死士,伪装成夜玄麾下的“幽影卫”,在“护驾”的混乱中,伺机对皇帝进行“致命一击”! 同时,他会提前在夜玄的营帐或随身物品中,埋下与“幽影卫”相关的“证据”,并煽动在场其他皇子、勋贵作证,坐实夜玄“指使部下弑君”的弥天大罪!
一旦计划成功,皇帝不死也必重伤昏迷,而弑君的罪名将牢牢扣在夜玄头上!届时,国师便可凭借其超然地位和提前布局,联合党羽,以“平定叛乱、匡扶社稷”为名,迅速掌控朝局,清除夜玄一派的势力,甚至……更进一步!而北戎兀术,则可趁天朝内乱、边境群龙无首之际,大举南下!
好一个一石二鸟!好一个毒辣无比的连环计!
不仅要将弑君的滔天罪行嫁祸给夜玄,彻底铲除这个最大的政敌,还要借此机会谋害皇帝,为自己篡权夺位铺平道路!更不惜引北戎外敌入侵,以江山社稷和百万黎民为赌注!
其心可诛!其罪当千刀万剐!
“砰!”
夜玄未受伤的右拳,狠狠砸在石案之上,坚硬的石面竟被砸出几道细微的裂痕!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与杀意,整个密室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
“云!崖!子!”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冰冷,“本王不将你碎尸万段,枉为人臣!枉为夜氏子孙!”
琉璃站在一旁,也被这骇人听闻的阴谋震惊得浑身发冷。她终于明白,为何主子会说此役关乎国运!这已不仅仅是朝堂权争,而是倾覆社稷、引狼入室的叛国大罪!
她看着夜玄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他包裹着纱布、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姿,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愤怒。主子为了这个国家殚精竭虑,而这些国贼,却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将整个天下拖入战火!
“主子,我们……”她上前一步,声音坚定,等待着命令。
夜玄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他知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越是危急,越需要冷静。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那些拓印纸上,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深邃,只是那冷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与决绝。
“秋猎……还有不到半月。”他计算着时间,声音低沉而清晰,“云崖子既然敢布此局,必然做了万全准备。那‘梦萦’之毒,定然极其隐秘,寻常手段难以察觉。而嫁祸于我的证据,恐怕也已开始布置。”
他看向琉璃,眼神锐利:“我们如今手握铁证,但仅凭这些拓印件,尚不足以在秋猎前彻底扳倒云崖子。他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反咬一口,说是本王伪造证据,构陷于他。必须人赃并获,或者……在他发动之时,当场揭穿!”
“主子的意思是……将计就计?”琉璃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
“不错!”夜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他既然想玩,本王就陪他玩到底!他想在秋猎时发难,那本王,就在秋猎时,让他自食恶果,身败名裂!”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一条清晰的反击计划逐渐成型。
“琉璃,你立刻去办几件事。”他沉声吩咐,“第一,通知苏先生,将我们掌握的、关于国师与北戎勾结的部分非核心证据,以‘匿名’方式,巧妙透露给几位素来忠直、且与国师不甚和睦的御史。不必指望他们能立刻扳倒国师,但要先在朝堂和士林中,埋下怀疑的种子,搅乱云崖子的阵脚。”
“第二,让墨羽动用所有力量,严密监控国师府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任何与御用香料、秋猎物资相关的人员往来。同时,查清‘梦萦’之毒的来源、特性及解毒之法!”
“第三,”夜玄的目光变得格外凝重,“让我们安插在御前的人,想办法拿到秋猎时陛下将要使用的那种特制香料样本,务必确认是否已被下毒!但行动必须万分小心,绝不可打草惊蛇!”
“是!属下明白!”琉璃将命令牢牢记在心中。
“还有,”夜玄看着她,语气放缓了些,“你伤势初愈,又奔波一夜,稍作休息,再去办理。身体是根本,不可过度透支。”
“……是,谢主子关心。”琉璃心头一暖,低头应道。
“去吧。”夜玄挥了挥手。
琉璃躬身退出了密室。
夜玄独自一人站在石案前,目光再次扫过那些揭露了惊天阴谋的密信拓印,眼神冰冷如铁。
秋猎……那将是最终的战场。
不是猎杀野兽,而是猎杀国贼!
他轻轻抚过左臂上包扎好的伤口,疼痛提醒着他今晚的凶险,也更坚定了他铲除奸佞的决心。
“云崖子,咱们……秋猎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