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还没完全隐去,楚墨已经站在山寨高岩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熄灭的火塘,抬手一挥,队伍开始下山。
二牛和李老根走在前后,中间是三十个流民,有男人、女人,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
他们脚步慢,但每一步都踩得实。
山路湿滑,有人差点摔倒,被旁边的人扶住。
没人说话,只有喘气声和脚步声混在一起。
“真能活下来吗?”一个年轻汉子低声问。
楚墨没回头,只说:“脚下的地是实的,眼里的田是绿的,信你自己这双腿。”
队伍继续走。
天光一点点亮起来,远处梯田的轮廓越来越清楚。
有人盯着那片田,嘴唇动了动,像是在数有多少块。
县衙门口,黑脸衙役王五攥紧棍棒,喉结滚动着咽了口唾沫。
他看见一群人从官道走来,衣衫破烂,脸上沾着泥灰,手里还拿着柴刀和木棍。
“关不关门?”王五低声问。
周墨听到消息跑出来,眉头皱着。
他刚要开口,沈砚已经从后堂走出来。
“不开门。”沈砚说,“他们不是匪,是来种地的百姓。”
他说完就走下台阶,站到大门外。
楚墨带着人走到近前停下,两方隔着几步远对视。
沈砚没问谁是头领,也没让他们跪拜。
他看着楚墨身后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问:“路上可有歇脚?孩子可曾受寒?”
那妇人愣住,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又抬头看沈砚,眼里忽然红了。
楚墨往前半步,声音低:“我们一路走来,没碰上伏兵,也没人追。”
沈砚点头:“那就进来说话。”
他转身先走进去,众人迟疑了一下,才跟着迈过门槛。
王五的手从棍柄滑落,朝同伴使了个眼色,衙役们让开路。
沈砚带他们穿过正堂,直奔后院。
后院原本空着,现在临时腾出几间偏屋,地上铺了干草和席子,角落堆着几床旧被褥。
“这里住人。”沈砚说,“明早给你们发新被子。灶房就在东边,饭随时有。”
没人动。三十个人挤在院子里,背靠着墙,蹲在地上,像还在山上躲风避雨。
沈砚看了眼厨子:“多添米,炖肉汤,每人两碗。”
厨子应了一声,掀开大锅盖,往里倒米加水。肉是昨天剩下的腊肉,切成薄片扔进去,香味很快飘出来。
沈砚亲自端起第一盆饭,走到人群中间。他把饭递给那个抱孩子的妇人,说:“新安缺人,不缺饭。”
说完他就坐在她旁边的矮凳上,拿起碗筷开始吃。
其他人看着,没人敢上前。
沈砚夹了一块腊肉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说:“咸了点,下次少放盐。”
这话一出,有个小孩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娘赶紧捂住他的嘴。
沈砚听见了,笑了下:“小孩子可以先来,不怕。”
二牛站在人群边上,看着沈砚吃饭的样子,慢慢往前挪了一步。他接过厨子递来的饭,低头猛吃,肩膀微微抖。
李老根也拿了碗,喝了一口汤,烫得直哈气。他转头对楚墨说:“热的……真是热的。”
楚墨蹲在墙角,没动。他看着沈砚吃完一碗,又添了半碗,最后把锅底刮干净才放下碗。
“这官……”楚墨低声对李老根说,“不一样。”
沈砚擦了擦嘴,站起来走到楚墨面前:“你要是信得过我,明天可以去看看农具库。想造什么,跟我说。”
楚墨抬头:“我想试试做个新犁。”
“行。”沈砚说,“材料你随便挑,人手也归你管。”
楚墨没再说话,只是把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长期干活裂着口子。
沈砚没催他,转身去了灶房。他掀开另一个小锅,里面是熬好的粥,还冒着热气。
“今晚加餐。”他对厨子说,“给每人碗里打一个蛋。”
厨子愣了:“三十个蛋?那不得十斤粟米换?”
“换就换。”沈砚说,“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沈砚将滚烫的芋艿粥搁在青石桌上,蒸汽扑在孩童冻红的鼻尖。
那孩子忽然缩了了脖子,却仍固执地盯着鞋面上歪扭的麻线,小手在补丁上反复摩挲,像是要把每一根线头都刻进掌心。
二牛走过来,轻声说:“那孩子娘死在路上了,鞋坏了好几天,没人管。”
沈砚点点头,把粥放在旁边石桌上:“明早早饭,再加两个蛋。”
二牛睁大眼:“都加?”
“都加。”沈砚说,“从今天起,他们是新安的人。”
李老根这时走过来,手里拿着登记册:“我已经清点完了,一共三十二人,十七个男人,八个女人,七个孩子。名字都记下了。”
沈砚接过册子翻了一页,看到“二牛”两个字写在第一个。
“你以后就叫陈牛。”他对二牛说,“县籍录上得用正式名字。”
二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是用力点头。
沈砚将登记册轻轻合上,指节在封面敲了敲:‘先安排睡下,灶房有姜汤。明早卯时初发冬衣,被褥是晒过三遍太阳的,田头我带你们认认墒情。’
他说完走向廊下,靠柱子站着。天已经亮了,后院炊烟还没散。锅里的粥还在温着,怕有人半夜饿醒。
楚墨补好了鞋,轻轻放在孩子脚边。
沈砚站在廊下,看见这一幕,没出声。他等了一会儿,看所有人都进了屋,灯也灭了,才转身对身边衙役说:
“明早的蛋要煮得溏心,老人孩子好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