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沈砚带着楚墨和一队村民上了南岭。昨夜下过一场小雨,石坎边的泥土有些松软,他弯腰用手捏了捏土块,确认没塌陷,才让楚墨带人继续整地。
“最后三处排水口再检查一遍。”沈砚说,“水路不通,种再多稻也白搭。”
楚墨点头,蹲在第三级台地边缘,用竹竿探了探沟底。泥浆已经排尽,底下是碎石垫层,水流畅通。他起身冲沈砚比了个手势:“通了。”
沈砚走到最高一级梯田,往下看去,五级主台加两个副台已全部成型。每级之间由石坎隔开,像一层层台阶嵌在山坡上。田面平整,垄沟划得笔直,粗布口袋还套在竹竿上,防着雨水冲刷。
“可以播了。”他说。
楚墨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露出十七粒金黄稻种。他按《水利总图》附注的方法,先在第一级台地中央挖了个浅坑,把一粒稻种轻轻放进去,覆土两寸,再压实。
“间距三尺,每穴一粒。”楚墨对围在一旁的村民说,“嘉禾不宜密植,种得太近反而长不好。”
村民们蹲在垄沟边,照着样子小心翼翼埋种。有人手抖,撒多了,立刻被旁边人提醒:“一粒!只准一粒!”那人赶紧掏出多的,重新调整。
沈砚亲自在第二级台地下手。他蹲在地上,手指沾着湿土,把稻种浅埋进去,动作很慢。旁边的村民看得仔细,连呼吸都轻了。
“县令大人真是一粒一粒种啊。”有人低声说。
“那是自然。”另一人接话,“这可是守了一个月山换来的种,能随便扔?”
太阳升到头顶时,十亩地的稻种已全部播完。沈砚站在高处环视一圈,所有垄沟都已覆土,没有遗漏。
就在这时,山道上传来脚步声。
众人抬头,看见苏青芜提着药篓走来。她裙角沾着露水,发丝微乱,像是刚巡完村。
沈砚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们今天播稻种。”她目光扫过田垄,“我来看看土质和苗情预兆。”
沈砚笑了:“正缺个懂草木的人盯着。这稻苗要是发黄、生虫,还得靠你。”
苏青芜没说话,径直走到第一级台地,蹲下身,指尖拨开表土闻了闻。
“土味干净,没霉气。”她说,“但这山地夜里冷,白天热,温差大。苗刚出时最弱,容易得霜斑病,也怕蝼蛄啃根。”
“有办法防吗?”
“有。”她点头,“草木灰拌石灰,撒在沟里能驱虫。要是叶子发褐,就用艾草煮水喷。我让药铺学徒每天来一趟,发现不对马上报。”
沈砚拱手:“那就拜托你了。”
苏青芜起身,淡淡说:“不用谢。这稻要是成了,新安人少饿一年,我也少煎十锅药。”
几个老农听得清楚,围上来问细节。听说苏大夫要天天派人来看苗,脸上的疑虑慢慢散了。
“连苏大夫都肯管,看来这稻不是瞎折腾。”一个老汉说。
“县令亲播,楚师傅定线,苏大夫护苗——咱们只要按时浇水除草,还能不成?”另一个接话。
人群里响起低低的笑声。
沈砚站在田头,看着层层叠叠的新土垄,没再说话。他知道,这一把赌的不只是收成,更是百姓心里那点信。
午后阳光斜照,梯田泛着湿润的光。村民陆续收拾工具准备下山,但好多人走几步就回头看看田垄,像是在数那一粒粒埋下的希望。
楚墨走到沈砚身边:“种子入土了,接下来就看天时。”
“天时之外,还得看人。”沈砚说,“你安排几个人轮班守夜,防鸟啄土。”
“已经安排了。”楚墨递过一张名单,“每晚两人,衙役和村民混编,轮流值守。”
沈砚点头,又问:“图的事,还瞒着?”
“嗯。”楚墨压低声音,“《水利总图》我藏好了。三层未开的事,现在不能说。”
“等稻苗冒芽再说。”沈砚看着远处山影,“现在人心刚稳,别再起波澜。”
楚墨应了一声,带徒弟们下山去了。
苏青芜也没急着走。她在几处垄沟边又看了看,从药篓里取出一小包粉末,撒在靠近岩石区的几处角落。
“这是什么?”沈砚问。
“防蚁粉。”她说,“这种地方容易招虫,提前撒一点,省得日后麻烦。”
沈砚看着她蹲在地上细致撒药的样子,忽然说:“以后常来吧。你不来,大家心里也不踏实。”
苏青芜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只把药篓背好,站起身。
“明天我还会来。”她说完,沿着田埂往山下走。
沈砚没动,一直站在最高一级梯田上。风吹过新翻的土垄,带来一丝凉意。
山脚下传来孩童的喊声,是送饭的孩子在叫爹娘回家吃饭。田里的竹竿还立着,布袋在风中轻轻晃动。
一名老农背着锄头走到半路,忽然停下,转身望着梯田。他摘下帽子,在胸口画了个符,嘴里念了几句保佑丰收的话,才慢慢走远。
沈砚低头看了看自己埋下第一粒稻种的地方,土面平整,没有任何动静。
但他知道,土里已经有东西在等着破土而出。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照在梯田顶端的石坎上。沈砚伸手摸了摸那块石头,边缘已被磨平,是昨天运石时众人反复摩擦留下的痕迹。
他正要收回手,突然发现石缝里有一点异样。
低头细看,是一小片黑色墨迹,像是被人故意涂上去的,形状像半个徽记。
他皱眉,正要抠出来看,远处传来楚墨的声音:“大人,今晚值守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