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沈砚就出了县衙。
他没回房睡,昨夜灰车进城后,他在主堂坐到三更,翻工分册、看腌鱼记录,心里盘着两件事:梯田补肥能不能救活苗,臭鳜鱼到底有没有人要。
现在他得去南岭看看撒灰情况。
山路比前两天好走,巡道上的碎石被踩实了,脚底不打滑。到了梯田,楚墨已经在东侧那几块黄苗地里蹲着,见沈砚来了,直起腰说:“灰撒过了,土色变了。”
沈砚蹲下抓了把土,果然松软不少,还带着灶火的余温。
“苏青芜说七天返绿。”他说,“咱们等得起。”
正说着,山下传来驴铃声。
不是运灰的农户,是快走的商队节奏。
沈砚和楚墨对视一眼,立刻往山下赶。
到县衙门口时,一辆驴车刚停稳,赶车的是个穿绸衫的中年男人,脸上有汗,显然是从远路赶回来的。
“可是沈大人?”那人拱手问。
“是我。”沈砚点头。
“小人陈福,九江郡城‘醉仙楼’采买管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大人托我带去的臭鳜鱼,掌柜亲自开坛尝了。”
沈砚没接话,等着下文。
陈福咧嘴一笑:“第一口嫌臭,第二口叫绝!当场拍板收货,条件我都带来了。”
沈砚心跳快了一拍。
成了?
“说。”他声音压着,不敢太激动。
“一条臭鳜鱼换两斤粟米,三百条起收,长期采买!”陈福说得干脆,“粟米我已经押在城外粮仓,随时可兑。”
沈砚深吸一口气,扭头喊:“林阿禾!”
林阿禾从偏房冲出来。
“带人去后院,开缸清点合格臭鳜鱼,一条都不能漏。”
“是!”
不到半个时辰,林阿禾跑回来,手里拿着记数竹牌:“共三百零二条,剔除两条盐渍不均的,合格三百整。”
沈砚点头:“备筐,装鱼,十名衙役随我去城外交割。”
楚墨提了根扁担跟上来:“我也去。”
一行人抬着竹筐出城,每筐装三十条,用湿布盖着,防日晒。
城外官道旁停着三辆大车,车上是麻袋装的粟米。
沈砚亲手打开一袋,抓起一把米粒细看——颗粒饱满,无霉无杂。
“验过了?”他问陈福。
“都是新收的秋粟,专为贵品备着。”陈福笑,“您这鱼金贵,我们酒楼也得配得上。”
沈砚不再多言:“卸鱼。”
三十筐鱼搬上车,陈福当面点清,双方立下简契,按指印为凭。
交易完成。
六百斤粟米,整整三十大袋,由衙役们一袋袋扛回县衙。
午后,太阳正高。
沈砚让人把三十大袋粟米全搬到县衙前空地上,当众解开袋口,白花花的米粒倒进临时支起的木槽里。
周墨站在边上记账。
沈砚爬上台阶,对着闻讯聚来的村民大声说:“这批粟米,是拿咱们自己做的臭鳜鱼换来的!三百条鱼,换六百斤粮,一分不少!”
人群嗡了一声。
“但这些粮不能全归公。”沈砚继续说,“修渠的、巡山的、腌鱼的、运灰的——谁出过力,谁就有份!”
他翻开工分册:“今天,一半粮食分给大家!每户按工分算,当场发放!”
林阿禾捧着名单开始念名字。
第一个是李大根。
“李家湾李大根,修渠二十天,运灰五趟,工分四十七,领粟米十五斤!”
衙役抬出一袋米塞进他怀里。
李大根愣住,抱着米袋半天说不出话。
第二个是王婆子。
“北村王氏,送饭十三次,运灰两趟,工分二十一,领粟米七斤!”
老婆婆颤巍巍接过米,眼眶红了。
一个接一个名字念下去,米袋发出去。
有人抱着孩子来领,有人夫妻俩一起来扛。
有个年轻后生拿到米后,转身就往家里跑,不到一盏茶工夫,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芋艿粥。
“大人!我家蒸了芋艿,给您也尝一口!”
沈砚摆手:“我不饿。”
“您不吃,我们心里不安!”后生硬是把碗塞过来。
沈砚接过,喝了一口。
甜的。
周围越来越多村民围上来,没人说话,只是站着,看着那一堆还没搬完的粟米。
有人低声说:“这真是拿臭鱼换来的?”
旁边人答:“千真万确!我亲眼见衙役抬鱼出城。”
“沈大人把荒水里的鱼都变成宝了……”
“以后县里干啥活,算我一个!”
沈砚听见了,没回应,只低头翻着工分册。
周墨在他旁边小声说:“这批粮还剩三百斤,存入库房?”
“存。”沈砚说,“但留十袋在前院,明天起开放登记,优先给缺粮户借支,秋收还。”
周墨点头,在册子上记下。
这时,陈福走过来抱拳:“沈大人,我半月后再来收第二批,您这边准备多少都收。”
沈砚伸手:“合作长久。”
两人击掌为誓。
陈福走后,人群渐渐散去。
有人临走回头望那堆米,像在看稀世珍宝。
林阿禾走到沈砚身边,看着空下来的场地,轻声说:“原来让大家吃饱,真的能换来真心。”
沈砚没答。
他正盯着最后一个没拆封的米袋。
袋子口扎得紧,但有一粒米卡在麻线缝里,露了半截在外。
风吹了一下,那粒米晃了晃,没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