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涧的惨败,如同一条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朔月的骄傲之上。那冰雪掩埋同袍的景象,刘渊平静挥手的姿态,如同梦魇般在她魂火中反复灼烧。然而,这并未让她退缩,反而将那复仇的火焰煅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偏执。
“刘渊……你休要得意!雪涧之失,乃我轻敌冒进!此仇,必报!” 在西境深处一座临时搭建的、简陋的营寨中,朔月对着麾下仅存的、士气有些低迷的将领们,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的眼神比以往更加锐利,却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于洗刷耻辱的焦躁。
她不能再败了。下一次出击,必须更加谨慎,但也必须更加致命。她将目光投向了东境联军位于前沿的一处重要据点——“烬痕”营地。那里储存着不少物资,守军规模不大,位置相对突出,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拔除,不仅能获得补给,更能沉重打击东境的士气,向所有人证明她朔月的能力!
她仔细研究了烬痕营地的地形和以往的巡逻规律,自认为制定了一个周密的夜袭计划。她要像一柄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插入敌人的肋部。
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早已在对手的预料之中。
边塞王府,狐妗将一份密报轻轻放在刘渊的案头。
“公子,西境探马来报,朔月部活动频繁,斥候多次抵近侦察我‘烬痕’营地。看来,雪涧的教训,并未让她学会耐心。”
刘渊看着沙盘上标记着“烬痕”的位置,嘴角微扬:“她需要胜利来稳固人心,更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洗刷前耻。烬痕营地,看似是个诱人的目标。她定然以为,我军连胜之下,难免骄矜,对此等前沿据点疏于防范。”
他看向狐妗,眼中闪烁着智珠在握的光芒:“既然如此,我们便再送她一份‘大礼’。她想要偷袭,我们便给她一个看似空虚、唾手可得的营地。”
战略,随即部署。
刘渊下令,烬痕营地白日里依旧旌旗招展,但入夜之后,则上演一出“主力悄然撤退”的好戏。大队人马在夜色和简易幻术的掩护下,分批撤出营地,只留下极少数老弱残兵和大量空置的营帐,伪装成主力仍在的假象。同时,营地内部被悄然放置了大量易燃的油脂、硝石等物。
而真正的杀招,则隐藏在营地之外。白啸岳率领精锐,埋伏在营地后方不远处的密林之中,如同蛰伏的猛虎。鲁达则带着一队善于山地作战的精灵游侠,潜伏在营地侧翼的制高点。狐妗亲自坐镇,负责以精妙的青丘幻术,在关键时刻遮蔽战场,扰乱敌军感知。
一张死亡之网,在烬痕营地周围悄然织就,只待猎物闯入。
……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天时。
朔月亲自率领着她所能调动的全部精锐,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接近了烬痕营地。远远望去,营地内灯火稀疏,巡逻的队伍也显得无精打采,只有几队哨兵在营墙上有气无力地走动。
一切都与她侦察到的情况吻合,甚至显得更加松懈。
“果然!连胜之下,东境联军已生怠惰之心!” 朔月心中一定,那因雪涧失利而产生的些许阴霾,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快感驱散了不少。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营地被攻破,物资被缴获,刘渊那震惊而懊恼的表情。
“传令!按计划,突击!速战速决!” 她玉手一挥,眼中寒光乍现。
不死族的精锐们发出低沉的咆哮,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汹涌地扑向看似毫无防备的烬痕营地!他们轻易地翻过营墙,砍倒了那几个象征性抵抗的哨兵,迅速冲入了营区内部。
然而,预想中的激烈抵抗并未出现。营地内异常空旷,除了那些在风中摇曳的空营帐,竟看不到多少守军的身影!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朔月的心。
“不好!中计了!快撤!” 她反应极快,立刻厉声下令。
但,为时已晚!
就在不死族军队大部分涌入营地,陷入短暂的混乱和搜寻之际,异变陡生!
营地四周,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庞大的力量如同天罗地网般骤然降临!
“力量囚笼!”
白啸岳那沉浑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他以力量法则构筑的无形牢笼,并非针对某个个体,而是笼罩了整个烬痕营地的核心区域!正在试图后撤的不死族前锋,如同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坚韧无比的墙壁上,被硬生生地弹了回来,阵型瞬间大乱!
“放箭!”
随着鲁达一声令下,埋伏在侧翼制高点的精灵游侠们,射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缠绕着油布的火箭!如同漫天火雨,精准地落入了堆满易燃物的营地之中!
轰——!
烈焰瞬间冲天而起!干燥的营帐、预设的引火物遇火即燃,火借风势,迅速蔓延,顷刻间便将整个烬痕营地化作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不死族军队彻底陷入了绝境!前有力量囚笼封锁,退路已断;四周是滔天烈焰,灼烧着它们的魂体;更可怕的是,狐妗施展出精妙的幻术,在火场之外制造出千军万马奔腾、喊杀震天的假象,进一步加剧了它们内心的恐慌与绝望。
“稳住!向我靠拢!冲击一点!” 朔月在火海中奋力呼喊,试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或突围。但在一片混乱和恐怖的火光映照下,她的命令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看到熟悉的部下在火焰中哀嚎着化为灰烬,看到它们惊恐地四处奔逃却无处可逃。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头。她自以为是的周密计划,在对方算无遗策的布局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这不仅仅是战术上的失败,更是智力上的全面碾压。
大火渐渐熄灭,留下满地焦骸与狼藉。残余的不死族士兵,连同他们面色灰败、魂火摇曳的首领朔月,再次成为了俘虏。
当朔月被带到刘渊面前时,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怒目而视,放声咆哮。她只是沉默不语,低垂着眼睑,仿佛不敢,或者说无颜,再与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睛对视。
火焰在她眼中留下的,不仅仅是映象,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震撼与……疑虑。
她开始怀疑,怀疑自己的判断,怀疑自己的指挥能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带领族人走向复兴,甚至……怀疑父亲那“力量即是一切”的信条,在面对刘渊这等对手时,是否真的正确?
其“锋”,已折。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在接连的惨败与智谋的绝对差距面前,被硬生生地挫去了锋芒。
刘渊依旧没有多言,如同前两次一样,挥了挥手,示意释放。
这一次,朔月在转身离去时,脚步不再像之前那般决绝而充满力量,反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重与迷茫。复仇的火焰依旧在燃烧,但火焰之下,已悄然混入了一丝冰冷的、名为“自我怀疑”的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