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华亲率的东进主力,一路行来,并未遇到像西线那般险峻的地形阻碍。
江淮平原,一马平川,水网密布,舟船往来便利,大军行进速度远非卫铮那边可比。
然而,当那号称“江淮门户”、“东南第一繁华地”的广陵城巨大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东进大军感受到的,却是一种与蜀道天险截然不同的沉甸甸的压力。
那压力,并非来自城墙本身——广陵城虽高大坚固,但比起经历血火洗礼的云州城,也未必能胜出多少。
真正的压力,来自于一种无形的盘根错节的势力,一种沉淀了数百年渗透到每一寸土地里的傲慢与排外。
广陵城头,旌旗招展,但旗帜上的图案五花八门,代表着城内不同的世家大族。
守城的兵士,盔甲鲜明,器械精良,眼神中带着一股不同于寻常官军的骄悍之气——这便是门阀蓄养的私兵,只知有家主,不知有朝廷,战斗力不容小觑。
城下,李昭华驻马而立,红衣玄甲在江淮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高大的城墙和严阵以待的守军,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崔沅策马靠近,低声道:“大帅,广陵陈、王、李、张四大家族,同气连枝,掌控江淮盐铁漕运数十年,根深蒂固。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要据城顽抗了。”
“预料之中。”李昭华淡淡道,“若他们望风归降,反倒奇怪了。传令下去,安营扎寨,依计划行事。先礼后兵。”
“是。”
凤鸣军训练有素,很快便在广陵城外择险要处扎下连绵大营,壁垒森严,与广陵城形成对峙之势,却并未立即发动进攻。
中军大帐内,李昭华召集众将议事。
一名性情略显急躁的年轻将领抱拳道:“大帅!广陵守军看来不过如此,为何不即刻攻城?末将愿为先锋!”
李昭华还未开口,崔沅便摇头道:“刘将军稍安勿躁。广陵之敌,不在城墙,而在人心,在那些高门大宅之内。
强攻或许能下,但我军必伤亡惨重,且就算拿下城池,若不能瓦解门阀势力,他们随时可以煽动民变,或在后方捣乱,我军将陷入泥潭,寸步难行。”
“那怎么办?难道就在这干等着?”刘将军不解。
“自然不是等。”崔沅成竹在胸,“我军首要之事,是立威,也是示之以‘理’。”
很快,凤鸣军的“理”就来了。
一份由崔沅亲自执笔的文采斐然却又犀利如刀的《告广陵军民书》,被抄录了数千份,由弓箭手射入城中,更有嗓门洪亮的士兵在城下反复宣读。
檄文中,详细列举了广陵四大家族把持漕运、哄抬盐价、兼并土地、草菅人命的累累罪行,言明凤鸣军此来,非为劫掠,乃为“吊民伐罪”,推行“均田免赋、解放奴籍、唯才是举”之新政。号召城中受压迫的百姓、有识之士,勿要为虎作伥,当迎接王师。
同时,李昭华下令,大军对周边百姓秋毫无犯,并就近开设粥棚,赈济因战乱流离失所的贫苦民众。
凤鸣军军纪严明、爱护百姓的名声,开始悄然传播。
这一套组合拳,让城内的门阀大佬们有些坐不住了。
广陵城中心,最宏伟的陈氏府邸内,四位家主聚在一起,面色阴沉。
“哼!妖女惑众之言!”王家家主王珣,一个保养得宜眼神锐利的中年人,将一份檄文拍在桌上,“均田?免赋?说得轻巧!没了田租赋税,我等世家何以存续?简直荒谬!”
“王兄所言极是。”李家家主附和道,“这李昭华,不过一介女流,侥幸得了些地盘,便敢来我江淮撒野!我广陵城高池深,粮草充足,私兵精锐,看她能奈我何!”
陈家家主,也是四家之首的陈老太公,须发皆白,却目光炯炯,缓缓开口:“不可小觑。此女能败贺拔雄,绝非侥幸。其军容严整,非同一般。更棘手者,是其攻心之策。城中那些泥腿子,怕是已被其言辞蛊惑。”
“老太公放心!”张家家主是个武夫出身,狞笑道,“我已下令,谁敢私通城外,或散布谣言,全家处死!咱们的私兵,可不是吃素的!定叫那红衣妖女,在广陵城下撞得头破血流!”
然而,他们嘴上虽硬,心中却难免升起一丝不安。
凤鸣军这种打法,和他们以往遇到的任何敌人都不同。
不急着攻城,反而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慢慢收紧,要从内部瓦解他们。
城外的李昭华,听着探子回报城内加强戒严,气氛紧张的消息,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她对崔沅道:“看来,这‘礼’,他们是不打算收了。那接下来,就该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兵’了。不过,这第一刀,砍在哪里,得挑个合适的地方。”
她的目光,投向了广陵城侧翼,一处由王家控制的重要水陆码头。
那里,是广陵财赋来源的关键节点之一,守备相对薄弱,且一旦被切断,对王家的打击将是巨大的。
广陵这块硬骨头,凤鸣军已经亮出了牙齿,接下来,就是要找准位置,狠狠咬下去了!
门阀之壁,再厚,也要将它敲开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