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上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柳父柳母几乎同时抬眼望去。
柳如玉扶着雕花栏杆一步步走下来，眼下的乌青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痕，平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此刻蒙着层浓重的水汽，连嘴角都抿得发白。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精气神——她刚结束对傅雨的调查，那些拼凑起来的真相像冰锥似的扎在心上，一路强撑着走到楼下，眼泪终于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柳父柳母对视一眼，眼底都藏着了然。女儿私下派人调查傅雨的事，他们早就知晓。
从他们禁足柳如玉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自家这个女儿的性子他们都知晓。
非但没拦着，柳父还暗中加派了人手，想让女儿查到的“真相”更彻底些——他们太懂这孩子的性子，不亲手撞碎幻想，是绝不会甘心的。
“这是怎么了？”柳母最先迎上去，伸手就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指腹摩挲着她颤抖的指尖，“查清楚了？”
柳如玉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喉间哽着的酸楚猛地涌上来，眼泪“啪嗒”砸在栏杆上，碎成一小朵水花。
她别过脸想躲，肩膀却被柳母轻轻按住，暖意顺着衣料漫过来，让她再也撑不住，转身埋进母亲怀里，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哭吧哭吧，”柳母拍着她的背，声音放得极柔，心里却泛起一阵疼。
早料到会是这样，可亲眼看着女儿哭得浑身发颤，那点“早痛早好”的理智，还是被心疼冲得七零八落，“委屈了就哭出来，憋着才难受。那种满嘴谎话的货色，不值得你这样伤神。”
柳父在一旁沉着脸，手里的茶杯重重磕在桌面，发出“当”的一声闷响。
他何尝不是如此？当初默许女儿去查时，就做好了她会伤心的准备，甚至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该如何开解，可真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那股子心疼，比自己年轻时摔了生意还窝火。
“早说了那小子不靠谱，”他语气硬邦邦的，却还是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来，“现在看清了也好，总比栽得更深强。”
餐桌上早已摆得满满当当。冰鲜的澳洲龙虾卧在碎冰里，虾钳上套着鎏金小环。
翡翠鲍片在青瓷盘里码得齐整，旁边点缀着嫣红的鱼子酱。
清蒸石斑鱼冒着袅袅热气，鱼眼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
而在这些名贵菜肴中间，摆着一小碟刚出炉的桂花糖糕，还有一碗飘着翠绿荠菜的豆腐羹——都是柳如玉小时候最爱的家常味，柳母下午特意让王妈准备的，就怕女儿伤心时吃不下硬菜。
“来，吃块糖糕。”柳母拈起一块递到女儿嘴边，甜香混着热气钻进鼻腔，“甜的，吃了能压一压心里的堵。”
柳如玉张嘴咬住糖糕，软糯的甜味在舌尖化开，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她吸了吸鼻子，含糊道：“我就是觉得……太蠢了。”
“蠢什么？”柳父哼了一声，往她碗里夹了块龙虾肉，“谁年轻时候没遇见过几个人渣？下次擦亮眼睛就是了。”话虽硬气，夹菜的手却稳得很，生怕动作重了惹女儿更难受。
正说着，餐厅门口传来轻响，林雨端着个沉甸甸的紫砂砂锅走进来，砂锅底垫着厚厚的保温棉。他刚揭开黄铜盖子，醇厚的香气就“腾”地漫开来，瞬间压过了满桌菜香。
“如玉姐，佛跳墙好了。”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不自觉地避开她通红的眼眶，“早上吊的高汤，炖了一整天，您尝尝？”
走到餐桌前放下佛跳墙，目光落在柳如玉泛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颊上，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如玉姐，有些事早点看清，总比往后陷得深了再抽身容易。您别太往心里去，不值得。”
话一出口，他心里却隐隐泛起一丝负罪感。毕竟是自己先把那些资料匿名发给岳父岳母，才有了后来这一连串的事，看着她此刻失魂落魄的样子，总觉得像是自己亲手打碎了她的念想。
可转念又暗自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也是为了她好，与其等将来感情更深时被伤得更重，不如现在就让她彻底看清，长痛不如短痛。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了蜷，避开柳如玉投来的目光，低头看着砂锅盖上凝结的水珠，轻声补充道：“汤还热着，快盛一碗暖暖身子吧。”
柳如玉缓缓抬头看向林雨，泛红的眼眶像浸了晨露的樱桃，水汽氤氲中，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望着林雨略显局促的脸，听着他慌忙补充的话语，脑海里却莫名闪过另一番景象——若不是他坚持把佛跳墙的食材提前发好、炖足时辰，自己此刻怕是连一口热汤都喝不上。
可是听到他的心声，又想起这家伙明明是“罪魁祸首”之一，当初若不是他把傅雨的底细一股脑抖出来，自己或许还蒙在鼓里，也不会哭得这样狼狈。
可眼下，他耳尖泛着红，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汤里的海参和鱼肚是特意发好的，又强调“多炖了会儿更软糯”，那副生怕说错话的样子，倒让她心里那点因揭穿真相而生的怨怼，悄悄泄了些气。
她故意板着脸，语气冷冰冰的，像结了层薄冰：“知道了。”可话刚出口，指尖触到汤碗的暖意，却忽然意识到，是林雨帮自己看清了傅雨的真面目，自己现在喝的这汤，也是他特意煲给自己，为了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这些细微的举动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心底漾开圈圈涟漪。
柳如玉别过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嘴上没再放硬话，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份被狠狠戳破幻想的疼，或许藏着另一层清醒的善意。
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正顺着汤碗的温度，悄悄往心口钻。
“小林有心了。”柳母接过砂锅往女儿碗里盛，“如玉你快尝尝，这汤补得很，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柳如玉捧着温热的汤碗，暖意从指尖一直漫到心口。
听着母亲数落傅雨的话，听着父亲讲起下周末城郊马场的新马，还有林雨在一旁笨拙地添着汤，生怕说错话的样子，心里那片被真相划开的伤口，好像被这热腾腾的烟火气一点点裹住，没那么疼了。
她偷偷抹了把眼泪，舀起一勺佛跳墙送进嘴里，海参的软糯混着鲍鱼的鲜，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忽然觉得——就算遇错了人，身边这些热乎乎的牵挂，也足够撑着她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