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簌簌落在窗棂上,衬得屋内愈发静谧温暖。花绳不知何时散在榻边,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白蕊姬忽然直起身:“我记着库房里有套皮影戏箱子?”她推推李玉,
“你去搬来,咱们排一出《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进忠闻言轻笑:“师父演唐僧倒是本色出演。”
李玉无奈起身,很快真搬来个檀木箱。打开竟是全套的皮影,孙悟空的豹皮裙金箍棒纤毫毕现。白蕊姬抢过孙悟空,非要姜云舒演白骨精。
“我可不会。”
姜云舒摆手推拒,却被进忠塞了白骨精的影人。
“我陪你。”
他自然地站到她身后,双臂环过她肩膀,大手覆在她手背上教她操控竹签。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
“这样……让影人转个圈。”
皮影在白绢上活了起来。白蕊姬的孙悟空蹿跳得毫无章法,偏要追着李玉演的唐僧喊师父。唐僧的影人总往梅兰扮演观音菩萨身后躲,惹得满室笑声。
演到三打白骨精时,进忠突然带着姜云舒的手腕一转。本该挨金箍棒的白骨精突然贴近孙悟空,影人几乎鼻尖碰鼻尖。
“泼猴,”进忠压低嗓子学女妖腔调,
“不如跟姐姐回洞府?”
白蕊姬的孙悟空吓得连翻三个跟头,竹签都甩脱了。李玉忙伸手接住快栽倒的唐僧影人,摇头失笑。
闹到后来,白蕊姬歪在李玉肩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孙悟空的皮影。李玉小心抽走影人,将滑落的绒毯往上拉了拉。
进忠见状,吹熄了演皮影的灯。月光混着雪色透进来,他在昏暗中找到姜云舒的手,十指相扣。
“其实,”他声音轻得像雪落,“我备了年礼。”
他从袖中取出个丝囊,倒出两枚玉佩。一枚雕着缠枝莲,一枚刻着凌霄花,恰好能严丝合缝拼成圆月。
“让赵岩找老师傅雕的。”他语气故作轻松,耳根却红了。
姜云舒对着月光细看玉佩内里细小的刻字,“忠”与“舒”相依相偎。她忽然从枕下摸出个香囊,靛蓝底子绣着银色蟒纹。
“本想守岁时给你。”她低头抿嘴笑,“针脚不如宫里的绣娘……”
进忠已经系在腰间,指尖抚过那些稚拙的针脚:“这是最好看的蟒纹。”
雪光映着两枚拼合的玉佩,香囊的流苏轻晃。东侧殿传来白蕊姬模糊的梦呓:
“……悟空休走……
李玉的应答低得听不清。
在这个偷来的新年里,紫禁城的规矩体统都消融在雪中。
—— ——
正月初三
白蕊姬对着礼单蹙眉,指尖在算盘上拨得噼啪响:
“光是赏给低位妃嫔和宫人的节礼就去了三成月例,内务府那群蠢货,批个红封还要抽水。”
李玉默默推过一碟桂花糖,她气鼓鼓含了半块,忽然眼睛一亮:
“有了!”
次日各宫收到玫妃年礼时都吃了一惊。婉嫔得了一整套善琏湖笔,竟是前朝制笔大家的遗作;魏贵人除常规的衣料首饰外,竟另得了盒罕见的海错图墨锭,正是她临帖时最缺的松烟墨,还有其他的低位小主,也都收到了厚礼。
(姜云舒:不好,我的私库!)
“玫妃娘娘这般厚赐……”
魏嬿婉抚着墨锭的手微微发颤。
春婵悄声道:“娴贵妃娘娘赏的仍是旧年一样的《女则》抄本,纯贵妃娘娘按份例添了两匹妆花缎。”
魏嬿婉顿了顿,将墨锭紧紧揣进怀里。
此时姜云舒正在核对御赐的年礼,见进忠拎着食盒进来,揭开是热腾腾的奶酪酥。
“御膳房新贡的,”他拭去她唇畔的饼屑,
“皇上赏的东珠收进库房了?”
“留着给你镶腰带。”她笑着展开礼单,“魏嬿婉竟然也送来了年礼,你猜她送了什么?”
是手抄的《金刚经》,簪花小楷工整秀劲,经册里还夹着晒干的玉兰花瓣。
“难为她有这份心了。”姜云舒合上经册,
低位嫔妃过年是不用给高位送礼的,毕竟她们那点子月例银子,用来打赏下人就花的差不多了,要想体面的过个年,也是不容易的,更何况早在年前,她就已经送过一次礼来投诚。
“梅兰,把前儿得的青金石念珠找出来,连带珊瑚盆景,再拿些赏钱一并送去永寿宫。”
当夜永寿宫正殿,魏嬿婉对着满桌赏赐红了眼眶。青金石念珠在灯下泛着幽蓝的光,珊瑚盆景红艳如火,另有两匣金锞子,够她体面地过完这个年。
她忽然走到院中,朝承乾宫与永和宫方向郑重的行了大礼。
雪夜里,三处宫苑都亮着温暖的灯。
正月初五
晨光透过窗纸,姜云舒在进忠怀里翻身,发梢扫过他下颌。
“今日做什么?”她带着睡意问。
“横竖不出这门。”进忠笑着把玩她的一缕青丝,
“赵岩说冰窖存着野味,不如烤鹿肉?”
这话被端早膳进来的白蕊姬听见,立时抚掌:“要烤便在后院梅林里烤!李玉~”
她推醒犹在榻角补眠的人,“你去弄些松枝来,松烟燎过的鹿肉才香!”
李玉认命地披衣起身,路过拔步床时瞥见进忠得意挑眉,无声骂了句孽徒。
梅林
松枝在红泥炉里噼啪作响,鹿肉串烤得滋滋冒油。白蕊姬非要自己动手,溅了满脸油星。李玉几次想接手,都被她瞪回去。
“蕊蕊,”他无奈递帕子,“让我……”
不要你帮!她故意把焦黑的肉串塞他手里,
本宫赏你的!
进忠靠着梅树闷笑,被姜云舒在腰间轻拧一记。她正往肉串上抹蜜汁,忽见李玉真低头去咬那焦肉,忙夺过来:
“傻子!蕊蕊跟你闹呢!”
白蕊姬已笑倒在石凳上,鬓边红梅颤巍巍将落未落。李玉伸手替她扶正花簪,指尖在流苏上停留一瞬。
晚膳后下起雪珠子,四人窝在暖阁里玩升官图。骰子掷到“流放宁古塔”时,白蕊姬耍赖要重掷,衣袖带翻荔枝蜜水,淋湿了进忠的新袍。
“赔你就是!”她扯下腰间玉佩拍在案上。
进忠拈起玉佩对光看:“玫妃娘娘好阔气,皇上前儿赏的贡品也敢随手送人?”
“横竖……”白蕊姬瞥了眼李玉,“有人会替我周全。”
李玉默默抿了口茶。
姜云舒忽然指着窗外:“快看!”
雪光映着梅枝,竟凝出冰晶,似满树琉璃灯。四人挤在窗前呵白气,玻璃窗上渐渐晕开四团模糊的影。
—— ——
炭盆里煨着的橘子飘出甜香。白蕊姬枕着李玉的腿睡了,手里还攥着半块芸豆卷。进忠有一下没一下地编着姜云舒的长发,在发尾系了个平安结。
“还剩两日假。”他低声说。
姜云舒将平安结托在掌心,琥珀色的丝线缠着两粒小金珠。
“够咱们把金陵牌九、叶子戏都玩遍。不够的话,再多休几日也不是不成。”
她笑着吹熄烛火。
月光漫过交织的衣摆,将四人的影子融成一个完整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