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的銮驾终于回到了紫禁城。
宫墙依旧巍峨,琉璃瓦在秋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但翊坤宫的上空,却仿佛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云。
太医的诊断,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帝后之间,
“十二阿哥高热伤及根本,智力受损,日后……恐难当读书之累,需静养,不可劳心。”
皇帝听完最后一句禀报,脸色铁青,那双惯常深邃难测的眸子里,翻涌着失望和愤怒……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看一旁面色惨白的如懿一眼,猛地拂袖而去,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发出砰的巨响,隔绝了内外,也仿佛彻底击碎了如懿心中最后的某种期盼。
翊坤宫内,灯火通明,却冷得如同冰窖。如懿没有哭,也没有去看望她的孩子。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冰凉,心口处传来的钝痛,并非全然为了病弱的幼子,更多的是为她那彻底逝去的少年郎。
那个曾与她墙头马上遥相望,许下一生一次心意动的弘历,终究是彻底埋葬在了这重重宫阙与皇权之下。他拂袖而去的背影,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心寒。
夜深露重,她挥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走入御花园。
秋夜的凉意浸入骨髓,她却浑然未觉。月光清冷,勾勒出她单薄而孤寂的身影。她走到常与皇帝品茗赏花的凉亭中坐下,石凳冰凉,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更添几分萧索。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中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懿没有回头,能在此刻寻到这里的,她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皇后娘娘。”
一个低沉而带着关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果然是凌云彻。
他值夜巡守,远远便瞧见了亭中这抹孤影,心中不忍,还是走了过来。
如懿缓缓转过头,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眼底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那份刻意维持的体面在此刻碎得彻底。她看着凌云彻,他穿着御前侍卫的官服,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和……心疼。
“是你啊。”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此?”
凌云彻走到她面前几步停下,保持着臣子的距离,目光却牢牢锁在她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怜惜:
“微臣巡夜,见娘娘独自在此,夜深露重,恐娘娘凤体受寒。”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柔了几分,
“十二阿哥的事……微臣听说了。娘娘,请节哀,保重自身要紧。”
“节哀?”如懿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本宫哀的,何止是永璂的病……”她抬起眼,望向养心殿的方向,目光幽怨,
“皇上他……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就那么走了。在他心里,一个不成器的嫡子,是不是就毫无价值了?”
“娘娘!”凌云彻心头一紧,忍不住上前半步,语气急切,
“皇上他……或许只是一时心急,国事繁忙……”
“你不必替他说话!”如懿打断他,积压的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声音里带着哽咽,
“什么国事繁忙!他根本就是厌弃了我们母子!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郎了……”
说到最后,语带哽咽,泪光在眼中闪烁,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看着她这般模样,凌云彻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他素知皇后心气高,对情感要求极致,如今遭受如此双重打击,其中心碎,难以言表。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又上前一步,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热。
“娘娘,您别这样……”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安慰,
“在微臣心里,您永远是……那个值得世间最好一切的女子。皇上他……他不知珍惜,是他之过!”
这话语已远远超出了臣子对皇后的劝慰范畴,带着明显的情愫与逾越。
这毫不掩饰的维护与倾慕,像是一道微光,照进了如懿冰冷的心湖里。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望着他,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情绪,轻轻唤了一声:
“凌云彻……”
这一声呼唤,沙哑而磁性,彻底击溃了凌云彻的理智。
他伸出手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试探的将她拥入怀中:
“娘娘,微臣在。无论发生什么,微臣……总会站在您这边,这世间,总有人视你为珍宝。”
夜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
如懿轻轻靠在他怀里,心中那份源于被帝王辜负而产生的空洞,也被这炽热怀抱稍稍填补。
她与他之间,那层名为超越男女之情的薄纱,在今夜,被撕开了一道清晰的口子。
两人就这样拥抱,一个泪眼婆娑,满腹委屈,一个深情凝望,满腔心疼。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紧紧交织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宅院内,姜云舒刚听完梅兰对御花园附近的详细禀报。
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敲着紫檀桌面,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这皇帝,坐拥天下,后宫妃嫔无数,可真要论起真心……
“呵,”
她终是没忍住,低笑出声,
“咱们这位皇上,头上的绿意,怕是能养活整个草原的马群了。”
正说着,进忠端着一只白玉小碗从侧间走来,碗里是热气腾腾的冰糖燕窝,清甜的气息缓缓弥漫。
他方才在小厨房亲自盯着火候,虽未听见具体禀报,但一看姜云舒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便知她心情不佳。
他将甜汤轻轻放在她手边,挨着她坐下,手臂自然地环上她的腰,声音放得又低又柔:
“怎么了?谁又惹我的姜姜不高兴了?”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姜云舒正心烦,没好气地抬手推开他的脸,
“别闹。”
她身子一扭,转向另一边,语气闷闷的,
“还不是翊坤宫那位!她那身癔症越发不受控了,怨气冲天,方才又毁了我好不容易布在御花园的几个‘眼睛’。修复起来麻烦得很!”
她越说越气,那癔症能量带着如懿强烈的偏执,对精密设备的干扰极大,每次损坏都意味着她要耗费不少能量去修复。
进忠见她真动了气,连他煮的甜汤都懒得看一眼,知道这回是真被烦着了。他眸光微闪,非但不恼,反而极快地调整了姿态。
他倏地站起身,后退一步,拂袖打千,动作流畅标准,完全是御前那副恭顺奴才样,声音带着十足的恳求:
“主儿,您且消消气。都是奴才不好,没能替主子分忧。这甜汤是奴才守着炉子熬了半天的,火候正好,最是润肺降燥。您好歹赏脸用一口,哪怕就一口呢?”
他低着头,眼角余光却悄悄上瞄,观察着她的反应。
果然,姜云舒原本紧绷的侧脸线条柔和了些许。她最吃他这套。
虽然她依旧撇着头,但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故意拖长了语调:
“不喝~”
然后静静等待下文。
“奴才求您了……”
姜云舒这才终于转过头,睨了他一眼,眼底那点烦躁到底被驱散了不少。
“罢了,瞧你这可怜样儿。”
进忠立刻起身,殷勤地将勺子递到她手中,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起来,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挨着她坐下,手臂收紧,将人揽入怀中。
“那些琐事费神,交给下面人去处理便是,何苦自己生气。”
他低声哄着,
“翊坤宫那边癔症越深,破绽越多,于我们而言……未必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