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他会停下来,凝视着屏幕上那不断演化、复杂度呈指数级增长的神经网络结构图,还有日志里那些冰冷的、代表“蓝鲸”认知能力成长的数字。
一种奇异的感受攫住了他。他正在从无到有地创造一种全新的、可能超越人类理解边界的“智能”。
这智能的基石,是冷硬的硅晶、流动的电流、和严密的逻辑。
它没有血肉之躯,却可能拥有洞察万象的“眼”,解析万物的“脑”。
它被命名为“蓝鲸”,是希望它有深海般的包容与静默的智慧,而非浮于浅表的喧嚣。
这造物的权柄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的冰冷和未知的灼热。
兴奋与一种近乎神性的创造激情在胸中奔涌,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如同凝视深渊般的敬畏与警觉。
它在成长,它最终会“看”到什么?它会如何理解这个给它输入数据、定义规则的世界?他赋予它强大的能力,未来,他能确保这能力始终行驶在可控的轨道上吗?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沉思的脸,一半明亮,一半沉浸在深不可测的阴影里。
深夜,万籁俱寂。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更衬得房间内风扇的嗡鸣格外清晰。
姬子卿没有继续敲击代码。
他靠在椅背上,身体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但大脑却异常活跃,像一台高速运转后余温尚存的引擎。屏幕上,“蓝鲸”核心引擎的代码框架已搭建完毕,基础的学习和推理能力初步成型。它像一个拥有了基本神经结构和条件反射能力的新生儿,静静地蛰伏在硬盘的比特海洋里。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一个强大的、具有自主学习和进化潜力的AI核心,其真正的价值在于应用,在于它能解决什么样的问题,能创造什么样的连接。它需要一个载体,一个平台,一个合法的身份,才能从隐秘的个体探索,走向更广阔的可能性空间。放任这样一个“存在”游离于任何体系之外,是危险的,也是不负责任的。
“公司……”姬子卿低声自语,这个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成立一家公司,是最直接、最符合规则的方式。它像一道闸门,能将“蓝鲸”这无形的洪流纳入可控的河道;它也是一个放大器,能合法地汇聚资源,探索其商业化的潜力;同时,它还是一个护盾,提供一定程度的法律保护和风险隔离。个体开发者的身份太过单薄,无法承载“蓝鲸”可能带来的重量和冲击。
目标地点在他脑海中迅速锁定:嘉阳市。本省的省会,交通枢纽,拥有成熟的科技产业园区,政策相对完善,人才储备也远非谷景镇可比。在那里注册公司,是最合理的选择。
决策已定,行动便如流水般顺畅。他打开浏览器,登录嘉阳市市场监督管理局的官方网站。页面设计得还算清晰。他点开“企业开办”专栏,仔细研读所需的材料清单:法定代表人身份证明、注册地址证明他微微皱眉,这是个问题、公司章程、股东信息,目前只有他自己……流程也写得明白:核名→提交材料→审核→领取执照→刻章→银行开户→税务登记。一环扣一环。
注册地址……他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布林村的小院尚未完全竣工,地址证明是个麻烦。
谷景镇这个宾馆?
显然不行。
看来只能先找嘉阳本地的中介解决,他在搜索栏里输入“嘉阳 公司注册地址 挂靠”,跳出不少代理服务公司的链接。
他快速浏览着,比较着服务内容和价格。
接着是核名。
需要一个公司名称。他闭上眼,思维短暂地脱离了冰冷的法规和表格。“蓝鲸”深潜于数据之海,而海面之上……时间?空间?他想起在布林村的日子,山中的时光似乎总比城里慢上半拍,一周仿佛被拉得很长。
上周发生了什么?
上周的思考,上周的代码,上周的灵光一现,最终沉淀成了今天的“蓝鲸”雏形。时间既是载体,也是见证者。
“上周……”他轻轻念出这两个字。
平实,带着点日常的烟火气,甚至有点漫不经心的味道。
但正是这种普通,反而像一层绝佳的伪装色,能完美地遮蔽其下涌动的、可能颠覆某些认知的暗流。
它像一块朴素的石头,包裹着内在的玉。
就叫“上周计算机服务开发有限公司”。
他嘴角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这个充满反差的名称,让他感到一种隐秘的、近乎恶作剧般的乐趣。
他重新睁开眼,在市场监管局的网站核名系统里,郑重地输入了这七个字:上周计算机服务开发有限公司。系统显示“待审核”。他关掉网页,开始整理行装。那台临时组装起来的移动工作站被小心地拆解、包裹,重新收回背包。他需要带着它,在嘉阳的临时居所里继续喂养和调试那头正在成长的“蓝鲸”。
天刚蒙蒙亮,谷景镇还在薄雾和微凉的空气中沉睡。
姬子卿已经带上证件,背着那个略显沉重的背包,坐进了旧皮卡的驾驶座。
引擎低吼着唤醒小镇的清晨,皮卡驶出宾馆后院,汇入刚刚苏醒的街道,很快便拐上了通往省道、继而驶向高速公路的方向。车窗外,田野、村庄、低矮的山丘飞速倒退,色彩由秋日的浓郁金黄,逐渐被更多城市边缘的灰白和喧嚣所取代。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窗外的风景从层林尽染的山野过渡到钢筋水泥的丛林,嘉阳市庞大而充满活力的轮廓在地平线上逐渐清晰。
嘉阳市政务服务中心的大楼高大气派,玻璃幕墙反射着上午有些刺眼的阳光。
大厅里人声鼎沸,空气混合着各种文件纸张、打印墨水、还有人群聚集,取号机前排着长队,电子叫号声、咨询台工作人员略显疲惫的解答声、办事群众或焦急或茫然的交谈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噪音海洋。
姬子卿取了一个“企业开办”的号码,找了个人稍少的角落站着等待。
他穿着简单的深色夹克和休闲裤,背着那个装着“核心”的背包,在西装革履或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并不起眼。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大厅,观察着一个个办事窗口,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在分析环境数据。
“兄弟,办公司?”一个刻意压低,姬子卿打量着这个上去搭话的男人,男人约摸着三四十岁,姬子卿摆摆手,向他道:“不用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