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透过高保真音响传来的、冰冷平稳的男声响起，说出“我是圆周率公司的技术负责人”的瞬间，对于柳如烟而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骤然停滞。
那个声音……
像一把淬冰的匕首，毫无预兆地、精准地刺穿了她所有的心理准备和商业算计。
是姬子卿？！
怎么可能？！
离婚不过一年零两个月。那个声音，她曾在那段冷漠婚姻里听了数百个日夜，熟悉到骨髓里，又厌恶到下意识去遗忘。它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以这样一种方式！
大脑在万分之一秒内尖叫着否认，但听觉神经传来的信息却残酷而确凿——那低沉微哑的独特质感，那毫无情绪起伏、近乎机械的语调，那每一个音节结尾处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息……是他！绝对是他！
怎么会是他？！
那个在她印象里，除了一张过分好看的脸一无是处、沉默寡言、毫无事业心、被她柳家视为拖累、最终用一纸协议干净利落扫地出门的前夫？！那个她以为早已滚回西南老家庸碌一生的男人？！
圆周率公司……那个手握划时代人工智能、震动全球、让父亲都惊叹不已、让她不惜动用家族人脉也要攀附的科技新贵……它的核心主宰……是姬子卿？！
巨大的认知颠覆带来的冲击力，如同原子弹在脑海中爆炸，瞬间摧毁了她所有的思维和能力。血液轰然冲上头顶，让她一阵眩晕，下一秒又冰冷地褪去，留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近乎真空的麻木。精心保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声音，咚咚咚，震耳欲聋，几乎要盖过电话那头的所有声响。那张足以倾倒众生的美丽面庞，血色尽褪，惨白如纸。所有精心演练过的、自信从容的职业表情彻底僵死，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骇与茫然。瞳孔因极度震惊而放大，倒映着会议室冰冷的灯光，却空无一物。
“……柳总？”
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催促的声音。那熟悉的腔调此刻听来，却冰冷得像手术刀划过玻璃，尖锐地刺痛她每一根神经。
他叫她“柳总”。
如此平静，如此自然，如此……公事公办。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或停顿。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早就知道是她？意味着之前所有以“圆周率”名义发出的、冰冷拒绝她于千里之外的指令，都出自他手？！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度震惊、巨大荒谬感和被彻底轻视的屈辱，如同火山岩浆在她体内轰然爆发，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质问出声。
猛地吸了一口气，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稳住濒临崩溃的声带，发出的声音干涩得不像她自己，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音：“抱…抱歉。姬……先生？没想到是您。”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又艰难地挤出喉咙。
接下来的二十五分钟，对柳如烟而言，是一场漫长而公开的处刑。
她凭借着残存的最后一丝职业本能，机械地、几乎是魂不守舍地开始阐述那份她曾信心满满的合作方案。她的眼睛盯着屏幕上的ppt，嘴里流利地说着那些精心打磨的词句，但灵魂却仿佛抽离了出来，悬浮在空中，冰冷地注视着这荒谬的一切。
是他！真的是他！
离婚才一年！他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为如此恐怖的存在？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知不知道电话这头是我？他一定知道！所以他才是这种态度！
他就这么……恨我？连我的声音都不想听？连见一面都不愿意？！
姬子卿偶尔提出的那些精准、犀利、直指要害的问题，此刻在她听来，不再仅仅是商业上的质询，更像是一把把冰冷的刻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静的残忍，一刀刀剖开她方案华美的外衣，露出内里的不足，也剖开她强自镇定的伪装。
他的每一个“嗯”，每一次短暂的沉默，都让她如坠冰窟。她前所未有地敏感，疯狂地试图从他那毫无波澜的声音里，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属于过去那个男人的痕迹，或者是对她个人的、不同于其他商业对象的情绪。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冷漠和公事公办。
她引以为傲的一切——美貌、家世、财富、手腕——在此刻，在这个只有声音连接的空间里，变得毫无意义。他剥离了所有世俗的标签，只将她视为一个需要被高效处理的商业代码，甚至是一个……急需清除的干扰项。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这个念头如同恶毒的诅咒，在她心底疯狂滋生蔓延，啃噬着她所有的骄傲和理性。
当那冰冷的忙音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般落下，斩断最后一丝电波连接时，柳如烟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整个人软倒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手中的话筒“哐当”一声砸在桌上。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奢华却空荡的会议室。那盆象征着清冷高雅的白玉兰，此刻看来像是对她莫大的讽刺。所有精心准备的一切，都成了衬托她此刻狼狈不堪的背景板。
她所有的雄心壮志，所有的势在必得，所有对那位神秘“猛人”的好奇与探究，最终竟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近乎羞辱的方式，撞得粉碎。而给予她这致命一击的，竟是她一年前亲手推开、毫不留恋的男人。
助理小心翼翼推门进来，看到她面无人色、失魂落魄的模样，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柳总……您……您没事吧？”
柳如烟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瞬间坐直身体，强行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酸涩逼了回去，迅速戴回那副冷艳的面具，只是声音沙哑得厉害：“没事。会议结束了。收拾一下。”
她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看也没看助理一眼，脚步虚浮地向外走去，甚至连放在桌角的手机都忘了拿。
回家的路上，她蜷缩在劳斯莱斯后排最阴暗的角落，窗外京都璀璨的夜景流光溢彩，却丝毫无法映入她的眼帘。脑海里反复循环播放的，只有那个冰冷的声音，和那句诛心的“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一年时间，天翻地覆。她以为她摆脱了枷锁，飞向了更广阔的天空，却从未想过，那个被她视为枷锁的人，早已悄然蜕变成翱翔九天的鲸，而她，却还在原地，徒劳地试图追逐他的影子。
车驶入柳家那座灯火通明、却莫名让人觉得冰冷的奢华宅邸。
柳如烟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走进客厅，发现父亲柳宏远并未休息，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平板电脑，显然是在等她。
“回来了？”柳宏远抬起头，目光锐利，带着不容错辨的期待，“怎么样？和圆周率的负责人谈得如何？对方态度怎么样？有没有合作的突破口？”
柳如烟避开父亲灼灼的视线，走到吧台边，手指微微颤抖地倒了一杯烈酒，仰头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一路烧灼到胃里，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她背对着父亲，声音低哑，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疲惫：“对方拒绝了我们合作。”
“拒绝？”柳宏远眉头瞬间锁紧，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难以置信，“为什么？我柳氏给出的条件还不够优厚？还是他们眼界高到连我们都看不上了？理由是什么？”
柳如烟放下酒杯，转过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怠和某种更深层次的苍白：“爸，我累了，这件事明天再详细说，好吗？”她现在只想一个人躲起来，消化那场足以将她整个世界掀翻的海啸。
柳宏远却霍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语气变得沉重而强势：“如烟！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是关乎柳氏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战略布局的大事！人工智能是绝不能错过的风口！我们必须拿下！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女儿，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既然电话里谈不拢，那就想办法见面谈！你亲自去约！动用一切关系！让他看到我们柳氏的诚意和实力！我就不信，在这京都，还有我柳家敲不开的门！”
面对父亲强势的、充满野心的目光，再想到电话里那个冰冷决绝、唯恐避之不及的声音，柳如烟感到一阵彻骨的无力感和绝望。
亲自去约？
见面谈？
他连我的声音都不愿多听一秒，怎么可能会见我？
可她看着父亲那双势在必得的眼睛，那句“他就是姬子卿”的话在喉咙里翻滚了无数次，却最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她无法想象父亲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最终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极轻极低地、近乎麻木地应了一句：
“我……试试。”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钧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知道，这根本是一条死路。那个男人，早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可以轻易摆布的前夫了。
而他对于她，似乎只剩下……彻头彻尾的、不愿再有任何交集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