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林村的秋阳,褪去了盛夏的炽烈,变得温煦而慷慨。
金黄的谷粒已安然入仓,菜园里最后一批红彤彤的辣椒和翠生生的萝卜也被妥善收存。
丰收的喧嚣沉淀下来,村庄进入一种宁静而满足的休憩期。
姬子卿站在自家小院门口,望着屋檐下挂着的成串玉米和辣椒,空气中还残留着新米和泥土混合的余香。
忙碌后的清闲,让他心中萌生出一种创造的冲动——何不用这富余的收获,做些更有滋味、更富意趣的东西?
念头一起,他便行动起来。
目标明确:那些颗粒饱满的糯米,最适合重温打糍粑的香甜;而山间飘来的、若有似无的甜香,则来自那几株悄然绽放的野桂花。
打糍粑的流程,姬子卿已在村部大院里见识过。
这次,他想独自在小院里尝试,体验那份更纯粹的专注。
他先取来一小盆上好的新糯米,颗颗晶莹圆润。
淘洗干净,用清冽的山泉水浸泡一夜。次日清晨,糯米粒吸饱了水分,变得莹白饱满。
他将糯米沥干,铺在垫了干净纱布的木甑里。
土灶里燃起松枝,火舌温柔地舔舐着锅底,水汽蒸腾而上,带着松脂的清香和糯米特有的、温和的甜香,渐渐弥漫了整个小院。
蒸熟的糯米晶莹剔透,热气腾腾。姬子卿小心地将它们倾倒入院角那口小小的石臼里——这是他从老张头家借来的。石臼冰凉,与滚烫的糯米相遇,发出细微的“滋”声。他拿起那柄同样小巧的木槌,深吸一口气。
“咚!”
木槌落下,砸在软糯的米团上,发出沉闷而悦耳的声响。
米粒被挤压、变形。
他抬起木槌,再次落下。
“咚!”
不同于村部大院里的力量角逐,小院里的捶打更像是一种与食材的对话。
他调整着力道和节奏,每一次落下都带着耐心与专注。
木槌起落间,白色的米浆飞溅,粘在石臼边缘和他的衣襟上。
滚烫的蒸汽包裹着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渐渐地,臼中的米粒消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光滑、柔韧、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糯白米团,像一块温润的玉。
他用沾了熟黄豆粉的手,小心地将这团温热的“白玉”从石臼中捧出,放在撒满厚厚黄豆粉的案板上。
揪下一小块,搓圆,压扁,一个圆润可爱的小糍粑就诞生了。
他做了几个原味的,又尝试着将昨天采回的野山楂果酱,用野山楂加少量冰糖熬制,酸中带甜,包入其中,做成酸甜可口的山楂馅糍粑。
刚做好的糍粑温热软糯,咬一口,糯米的清甜与黄豆粉的香醇在口中交织,山楂馅的则带来惊喜的酸甜爆浆,是秋日午后最熨帖的点心。
糍粑的甜香还在舌尖萦绕,姬子卿的目光投向了院外。
那几株倚着篱笆生长的野桂树,正开得热烈。
细碎的金黄色花朵簇拥在墨绿的枝叶间,如同繁星坠落。
秋风过处,甜而不腻的馥郁芬芳便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沁人心脾。
“是时候请桂花入席了。”他微笑着,取来一个干净的竹匾。
他走到桂树下,仰头望去。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金色的桂花在光晕中仿佛跳跃的精灵。
他没有粗暴地摇晃树枝,而是选择最温柔的方式——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盛放得恰到好处的花朵,轻轻摘下。
动作轻柔,唯恐损伤了娇嫩的花瓣。
细碎的金色花朵如同点点金箔,纷纷落入匾中,不一会儿,便在匾底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金黄,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
这金桂,他有两个打算:一是做传统的桂花糕,二是尝试制作天然的桂花香皂。
做桂花糕,需要细腻的米粉。
姬子卿取来一小碗新碾的粳米,淘洗干净,沥干水分。
他在小院的石磨旁坐下——这是他从废弃的老屋里找出来,自己清洗打磨好的。
将米粒缓缓倒入磨眼,推动石磨。
沉重的石磨发出“隆隆”的低吟,洁白的米粉如同初雪般,簌簌地从磨盘缝隙间洒落,堆积在磨槽里。
手工磨粉虽慢,却保留了米粒最原始的香气。
米粉过筛,加入适量的糯米粉增加粘性。用温热的糖水,少量红糖融化于山泉水中,徐徐倒入米粉中,边倒边用筷子轻轻搅拌,直到形成松散的、可以捏成团又容易散开的湿粉状态。
这是关键的一步,水多了会粘,水少了不成型。
他凭着感觉,耐心调整。
然后将浸润了糖水的湿米粉再次细细过筛,得到更加均匀细腻的粉粒。此时,将摘好的新鲜桂花,留出一小部分,轻轻拌入粉中。金色的花瓣与洁白的米粉交融,如同撒入了点点碎金。
取一个古朴的竹制蒸笼,铺上浸湿拧干的笼布。
将拌好桂花的米粉松松地铺入蒸笼,不能压实。
再用小刀或竹签在粉面上划出浅浅的格子,便于蒸汽透入。
土灶里的火重新燃起,水沸汽足。
将蒸笼置于锅上,盖上盖子。
不一会儿,清甜的米香混合着浓郁的桂花香,便随着蒸腾的白色水汽弥漫开来,充盈了整个小院,甚至飘出院墙,引得路过的村民驻足嗅探。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桂花糕蒸熟了。
揭开笼盖,热气氤氲中,一块蓬松、洁白、点缀着点点金黄的米糕呈现眼前。
米糕表面因为蒸汽而显得湿润晶莹。趁热用刀切成菱形小块。
拿起一块,松软得几乎拿不住,入口即化。
新米的清甜、桂花的馥郁、红糖的温润完美融合,在舌尖奏响一曲秋日的甜蜜颂歌。
这是阳光、雨露、土地与花朵共同孕育的精华,剩下的一部分金桂,姬子卿打算赋予它们更持久的芬芳——制作手工桂花香皂。
他搬出一个不大的陶罐,里面是早些时候用草木灰和山泉水静置过滤得到的、澄清的碱液。
这是古法制作肥皂的基础。
他又取出一小罐隔年存下的、自家熬制的、雪白的猪油。
将猪油隔水加热融化,这是一个需要耐心和精确的过程。
他小心地将碱液缓缓倒入温热的猪油中,一边倒,一边用一根光滑的竹棒沿着一个方向,持续、缓慢而稳定地搅拌。
油脂与碱液开始发生皂化反应,混合物渐渐变得粘稠、乳化,颜色也由浑浊转为柔和的奶黄色。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独特的、混合着油脂和碱的味道。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
直到混合物变得像浓稠的酸奶他停下了搅拌。
此时,将预留的最新鲜、最饱满的桂花花瓣,轻轻撒入粘稠的皂液中,再用竹棒轻轻搅匀。
金色的花瓣在淡黄色的皂液中沉浮,如同琥珀中的精灵。
他找出几个用竹筒剖开做成的简易模具,内壁抹了一层薄薄的油防粘,将混合了桂花的皂液小心地倒入其中,轻轻震出气泡。
最后,在表面再点缀上几朵完整的桂花,将模具放在阴凉通风的窗台上,静静等待时间的魔法。
几天后,皂体凝固硬化,变得温润如玉。
脱模,切成大小适中的块状,放在铺着干净稻草的竹匾里,置于通风干燥处,进行漫长的熟成,通常需要4-6周甚至更久。
未成熟的皂体碱性较强,需要时间让皂化反应完全,变得温和滋润。
看着竹匾里那些淡黄色、镶嵌着金色花瓣、散发着淡淡草木与桂花混合气息的皂块,姬子卿心中充满了期待。
这不仅是清洁之物,更是将布林村秋日的阳光、桂花的芬芳、以及一份手作的温暖与心意,凝固封存。
待到熟成之日,无论是自用,还是作为心意赠予帮助过他的老村长、刘叔刘婶,都将是来自这片土地最深情的馈赠。
夕阳的余晖洒满小院。
石臼、石磨静静伫立,竹匾里晾着新制的糍粑和等待熟成的香皂,空气里混合着米糕的甜香、桂花的馥郁和淡淡的皂角气息。
姬子卿坐在院中的竹凳上,品尝着自己做的山楂馅糍粑,望着远处被晚霞染红的梯田轮廓。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糯米的温软、桂花的细碎和皂液的粘稠触感。
这份从土地到指尖的创造与转化,让丰收的喜悦变得更为绵长、细腻,也让他与布林村、与这片山林田园的连接,在烟火与馨香中,沉淀得更加醇厚而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