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厚重的实木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楼下父亲可能投来的探究目光,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事实。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坐倒在柔软的地毯上。窗外庭院灯的光晕透过纱帘,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姬子卿……
圆周率……
这两个词在她脑海中疯狂碰撞,激起的不是火花,而是足以将她淹没的海啸。
离婚仅仅一年零三个月。四百多个日夜。
在她记忆里,那个男人最后的印象,是民政局外他沉默接过离婚协议时,那双过于平静、甚至可以说空洞的眼睛。
没有争吵,没有挽留,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无关紧要的程序。
她当时只觉得解脱,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看,果然是个没用的男人,连失去婚姻都激不起他半点波澜。
可谁能想到?
就在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究竟做了什么?
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掌握了如此可怕的技术?
是如何组建起“圆周率”这样一个怪物般的公司?
是如何让官方为之站台,让世界为之震动?
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更让她感到彻骨寒意的是他的态度。那通电话里的冷漠,不是伪装,不是欲擒故纵,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彻头彻尾的漠视。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甚至不值得多浪费一秒钟的物件。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带着尖锐的刺痛感。
她想起自己动用家族关系,费尽心机才争取到那次通话机会时的那点隐秘的得意和期待;想起自己如何精心布置会议室,如何反复演练说辞;想起父亲那句“不惜一切代价”……
这一切,在他眼中,恐怕只是一场可笑又烦人的闹剧。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让她浑身发冷。她柳如烟,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的焦点,何曾受过如此这般的轻视和羞辱?而且这份羞辱,竟然来自那个她曾经最看不起的人!
她该怎么办?
告诉父亲?
不,绝不可能!她几乎能想象父亲知道真相后的震怒、质疑,以及那种“你竟然放走了如此一座金山”的懊悔与责备。那会彻底否定她当初坚决离婚的决定,否定她所有的判断力。她无法承受。
可如果不告诉父亲,她又该如何完成父亲“不惜一
切代价”合作的任务?去约他?用什么理由?用什么身份?前妻的身份吗?那只会自取其辱,让他更加看轻自己!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进退维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绝望感攫住了她。
第三十三节:深海之下,鲸歌独鸣
与此同时,“圆周率”临时总部。
姬子卿结束了与柳如烟那场短暂的通话后,几乎没有丝毫停顿,便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了面前复杂的系统架构图中。
于他而言,刚才那通电话,与处理任何一条无关紧要的商业问询并无本质区别。甚至,因为对方的身份牵扯到一段他早已格式化清除的过去,处理起来更需要干脆利落,避免任何不必要的纠缠。
“蓝鲸”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冷静地汇报:“通话已结束。相关录音及文字记录已归档,保密等级:低。已按照您的指令,将柳氏集团所有后续通讯优先级降至最低并自动过滤。”
“嗯。”姬子卿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一条异常波动的数据曲线上,“分析刚才通话中,对方声纹波动频率异常升高的几个节点,与数据库中心跳、呼吸加速等紧张情绪生理表征模型进行匹配度分析。”
“指令已执行。分析完成:匹配度高达87.3%。推测对方在通话过程中,尤其是识别出您身份初期及遭到明确拒绝时,情绪处于高度震惊与紧张状态。”蓝鲸即刻反馈。
姬子卿闻言,眉梢都未曾动一下。这个分析结果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但也仅此而已。她的震惊、紧张、乃至可能的屈辱,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外部反馈数据,无法引起他内心丝毫涟漪。
他甚至没有去深思她为何会如此震惊。于他,过去已矣,未来浩瀚。他的全部心力,都倾注在如何让“蓝鲸”更加强大、稳定,如何应对指数级增长带来的技术挑战,如何规划下一步更深层次的技术突破。
柳如烟的出现,连同她所代表的那个浮华喧嚣的世界,对他而言,只是深海潜航时,声纳屏上偶然闪过的一点微弱杂波,转瞬即逝,不会影响巨鲸既定的航向与深度。
他的世界,早已被更加宏大、更加精妙、也更加纯粹的事物所填满。代码的优雅,算法的威力,数据的洪流,以及那隐藏在一切技术之后、关于世界本质的冰冷规律与无限可能。
这些,才是能让他心潮微澜的存在。
至于男女情爱,商业博弈,世俗纷扰……不过是浅海的浪花,喧哗却肤浅,触不及他所在的万米深海。
第三十四节:无解的困局
翌日清晨,柳如烟顶着淡淡的黑眼圈下楼用餐。她几乎一夜未眠,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通电话和过去一年的点点滴滴,试图找出任何一丝蛛丝马迹,却徒劳无功。
柳宏远早已坐在餐桌主位,看着财经报纸。见女儿下来,他放下报纸,目光直接扫过来,带着不容回避的询问:“昨晚没细问。现在说说,圆周率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拒绝的理由是什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柳如烟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僵。她避开父亲的目光,垂下眼帘,盯着碗里晶莹的粥米,声音有些干涩:“对方……态度很坚决。认为我们的技术储备和他们的发展方向契合度不高,短期内没有合作基础。”
她选择了最官方、也是最模糊的理由。
“契合度不高?”柳宏远皱起眉,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这是托词!什么样的技术储备才算高?他们想要什么?我们可以投!可以买!可以挖人!只要他们开出条件!”
他身体前倾,带着商人的强势与精明:“如烟,这不是赌气的时候。对方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手里有真东西,底气足!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放弃!你必须再想办法接触!一次不行就两次,电话不行就见面!拿出我们柳家的诚意来!”
“爸!”柳如烟抬起头,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和不耐烦,“对方已经明确拒绝了,我们再纠缠,只会惹人反感……”
“反感?”柳宏远哼了一声,“在足够的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拒绝!重要的是找到正确的敲门砖!你告诉我,那个技术负责人,他喜欢什么?有什么爱好?或者,他有什么弱点?只要能打开突破口,代价不是问题!”
喜欢什么?爱好?弱点?
柳如烟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姬子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以及那冰冷彻骨的声音。
她发现,即使做了一年多的夫妻,她对那个男人的了解,贫瘠得可怕。他喜欢什么?她不知道。他有什么爱好?她从未关心过。他有什么弱点?在她过去的认知里,他全身都是弱点。
可现在……她才发现,她对他,一无所知。
看着父亲那双充满野心和势在必得的眼睛,柳如烟感到一阵深深的绝望和悲哀。
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无解的困局:前方是那个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前夫;身后是家族不容失败、步步紧逼的巨大压力。
而她,被夹在中间,进退失据,连说出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我……知道了。”她最终,只能再一次,说出这句苍白无力的话,“我会……再想办法试试。”
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