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纸张与活字印刷术在地下工坊取得的突破,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扩散,杨广便已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能带来惊人利润、并足以撼动门阀经济根基的领域——盐与糖。
此时的官盐,多由沿海盐场煮海为盐或内陆池盐、岩盐粗炼而成。色泽灰黄,杂质极多,入口带着难以忽视的苦涩与涩感,价格却因官营与门阀把控而居高不下。民间私盐泛滥,品质更是参差不齐。而糖,则主要以饴糖(麦芽糖)和色泽深暗、带有焦苦味的“石蜜”(原始红糖)为主,洁白如雪的糖霜乃是极其罕见的贡品,寻常富贵人家亦难得一见。
利润,巨大的利润,就隐藏在这粗糙与苦涩之下。杨广要做的,便是将这利润,从门阀的口袋里,悄无声息地夺过来,注入自己掌控的秘密金库。
依旧是那片幽深的地下空间,但在另一处更为隐蔽、通风经过特殊设计(引入地下水汽调节湿度,设有隐蔽排烟道)的石室内,新的实验悄然展开。参与者除了张老实等几位核心工匠外,还多了那位精通金石丹砂的落魄方士——玄诚子,以及两名被暗卫从岭南“请”来的、世代熬制粗糖的老糖匠。
空气中弥漫着海盐的咸腥、石灰的刺鼻、以及某种植物燃烧后的奇异焦香。数口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锅釜、陶罐、琉璃器皿(由暗卫秘密搜集而来)陈列其间,旁边堆放着粗糙的官盐、色泽暗红的石蜜块、以及各种过滤用的细麻布、木炭粉末、甚至还有几袋颜色各异的泥土。
杨广立于中央,玄诚子与老糖匠分侍两侧,神情皆是紧张中带着一丝茫然。张老实等人则负责记录和打下手,他们已见识过皇帝的“点石成金”之手,此刻更多是好奇与期待。
“盐者,天地精华所凝,然杂质颇多,需去芜存菁。”杨广抓起一把官盐,任其从指缝洒落,盐粒粗糙,颜色黯淡。“首要之务,在于‘溶、滤、析’。”
他指导众人将大块粗盐捣碎,溶于精心控制温度的温水中,不断搅拌,形成饱和盐水。“此步,意在使盐分尽数溶解,而与沙石、泥土等不溶杂质分离。”
接下来是过滤。杨广命人制作了数层由细麻布、以及他特意要求准备的、经过反复清洗灼烧的木炭粉组成的过滤装置。浑浊的盐水缓缓倾倒而下,经过层层过滤,流入下方容器的液体,明显变得清澈了许多。这一步,去除了大部分悬浮颗粒和部分有色杂质。
“然,水中仍有钙、镁等可溶之物,致其苦涩。”杨广看着那略显清澈的盐水,对玄诚子道,“道长,你精于金石反应,可知有何物,可使其沉淀?”
玄诚子凝神思索,他惯常与丹砂水银打交道,对矿物反应确有心得。他试探着提出几种可能的碱性物质,如石灰水、或是某种植物灰烬的浸出液。杨广微微颔首,智经迅速推演其可行性,并给出了最佳配比和添加顺序的提示。
按照杨广隐晦的指点,玄诚子小心翼翼地将少量澄清的石灰水加入过滤后的盐水中,并缓慢加热。很快,溶液中开始出现白色的絮状沉淀。众人屏息看着,如同看着某种法术的施展。待沉淀完全,再次进行过滤,得到的盐水,色泽又纯净了几分,苦涩味大为减轻。
最关键的一步,重结晶。杨广设计了一套可以缓慢均匀加热并控制蒸发速度的铜釜装置。他将初步提纯的盐水注入其中,文火慢熬。水分逐渐蒸发,釜壁开始出现洁白的盐晶。控制火候至关重要,火太大则结晶粗劣,火太小则效率低下。杨广凭借智经的精准推演,口述着微妙的温度变化。
当釜底铺满一层细密、洁白、如同初雪般的结晶时,石室内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惊呼。张老实用木勺轻轻舀起一勺,那盐细腻干燥,在萤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与他平日所见的官盐判若云泥!他忍不住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入口中,瞬间,纯粹的咸鲜味在舌尖绽放,没有丝毫苦涩杂味!
“仙盐!此乃仙盐啊!”老糖匠激动得声音发颤。
玄诚子更是目瞪口呆,他看着那雪白的盐,又看看神色平静的杨广,仿佛看到了神迹。他毕生钻研丹道,追求点化,却从未想过,这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竟能应用于寻常的盐巴之上!
盐的突破极大地鼓舞了所有人。紧接着,目标转向了糖。
面对颜色深暗、质地坚硬、带着焦糊味的石蜜块,杨广采取了不同的策略。他命人将石蜜捣碎,加水溶解,得到深褐色的糖浆。“色深,源于其中杂质。需寻一法,吸附其色,留其甘甜。”
他提出了“黄泥水脱色法”。此法在后世被称为“鸭蛋糖法”,原理是利用黄泥浆水中的胶体粒子吸附糖浆中的色素和杂质。这在当时,无疑是天方夜谭。
“以黄泥……净糖?”老糖匠以为自己听错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用脏污的泥土来让糖变干净?这简直是对他们世代手艺的侮辱和颠覆。
杨广没有解释复杂的胶体化学原理,只是以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令尝试。暗卫取来特定土质的干黄泥,碾碎、过筛、加水搅拌成均匀的泥浆。怀着将信将疑、甚至有些悲壮的心情,老糖匠将泥浆缓缓倒入温热的深色糖浆中,不断搅拌。
奇迹,就在这看似荒诞的操作中发生了。
泥浆与糖浆混合后,静置沉淀。随着时间的推移,上方原本深褐色的糖浆,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得澄清、透亮起来!而色素和杂质,则被黄泥吸附,沉入了底部!
当上层的澄清糖液被小心地舀出,再次进行熬煮、结晶后,得到的不再是暗红色的石蜜,而是一种颜色微黄、但已远胜从前的结晶糖。这还未达到杨广心目中“白如霜”的标准,但已是巨大的进步。
“此乃初成,色泽尚欠。”杨广审视着那微黄的糖晶,“需反复以此法脱色,或寻更佳吸附之物,如……骨炭?”
他提出了骨炭(活性炭的一种原始形式)的概念,指示暗卫去寻找合适的动物骨骼进行煅烧试验。同时,他也指导工匠优化结晶工艺,控制晶体大小,力求得到更细腻的糖粉。
经过不知多少次的失败与调整,当第一批经过数次黄泥水脱色、最终结晶出的、颜色接近雪白、颗粒细腻均匀的白砂糖呈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石室陷入了死寂。
那糖,洁白如雪,晶莹如霜,静静地堆在白玉盘中,在幽暗的萤光下,仿佛自身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与旁边粗糙暗红的石蜜相比,宛如云泥之别!
张老实颤抖着拿起一小撮,放入口中。瞬间,极致的、纯粹的甜味在口腔中炸开,没有丝毫杂味,只有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愉悦的甘美。他闭上眼,老泪纵横,仿佛品味到了传说中只有天上才有的滋味。
玄诚子直接跪伏在地,对着杨广和那盘白糖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已然将皇帝视若神明。老糖匠则捧着那白糖,如同捧着初生的婴儿,激动得语无伦次。
杨广看着那盘“盐雪”与“银霜”,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属于胜利者的笑容。这两样东西,在这个时代,将是比黄金更硬的硬通货。
“今日之事,绝密。”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冰冷的威严,“参与之人,皆立血誓,若有半字泄露,尔等与亲族,皆如此盘!”
他话音未落,一名暗卫手起刀落,旁边一个陶盘应声而碎!
众人噤若寒蝉,刚刚升起的狂热被冰冷的恐惧瞬间压下,纷纷跪地发誓。
杨广满意地点点头。他知道,撬动门阀经济根基的第一根杠杆,已经握在了手中。接下来,便是如何将这些“盐雪银霜”,悄无声息地转化为源源不断的财富,支撑起他所有的野心与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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