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紫微宫,观文殿。
殿内烛火通明,却静得只能听到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杨广一身常服,并未坐在龙椅上,而是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天下舆图之前。他的目光,如同盘旋于九天的苍鹰,锐利而冰冷地扫过舆图上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最终落在了那一片被特意标注为浅红色,代表着“不稳定”与“潜在威胁”的江淮区域。
暗卫大统领,代号“影子”,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数步之外,躬身垂首,递上一份卷宗。
“陛下,江淮急报。寇仲于丹阳水域大破李子通,俘获战舰二十余艘,斩杀、收降其部众近万。江淮水域,已尽入少帅军掌控。杜伏威残部退守历阳,惶惶不可终日,其麾下大将王雄诞、阚棱等,似有异动。”
杨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早已预料。他伸出手指,在那代表江都的点上轻轻一点,然后又移向代表历阳的位置。
“少帅军……寇仲……”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语气听不出喜怒,“整合江淮,掌控水道,联宋阀,得飞马牧场……这条小鱼,倒是比朕预想的,长得更快一些。”
他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下,他的面容平静无波,唯有一双眸子深处,仿佛有无数数据流在《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推演下飞速闪烁、分析、碰撞。
“影子,”杨广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说,朕那份‘贺礼’,是送得太早,还是送得太轻了?”
影子头垂得更低,声音毫无起伏:“陛下圣心独断,自有深意。寇仲此人,野性难驯,若过早施以重压,恐适得其反,使其彻底倒向李阀或其他势力。若放任自流,则必成祸患。陛下此前施恩,乃是播下种子,如今……或到了需要修剪枝叶之时。”
杨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修剪枝叶?不,朕要的,是让这棵树,按照朕画好的格子生长。长得太快,超出界限,那便需要一些……恰到好处的风雨,让它知道,阳光雨露来自何处,又能被何人收回。”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洛阳城的万家灯火在他眼中明灭。
“寇仲与徐子陵,一勇一智,确是难得。然,勇者易折,智者多虑。徐子陵近日何在?”
“回陛下,徐子陵于丹阳水战后便离开了少帅军,据报隐于太湖一带,似在闭关潜修。其行踪飘忽,暗卫亦难以完全掌握。”
“闭关?”杨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看来,丹阳的杀戮,让这位亲近天道的徐公子,心生迷惘了。也好,少了他,寇仲便少了一分沉稳,多了一分躁进。”
他心中迅速盘算。徐子陵不在,正是对寇仲施加影响、进行调整的绝佳时机。直接派兵征讨?得不偿失,且容易将这支潜力不俗的力量彻底推向对立面,甚至可能让李阀渔翁得利。最好的办法,是让其始终处于可控的混乱与消耗之中。
“杜伏威……这条丧家之犬,还有多少利用价值?”杨广问道。
“杜伏威虽败,但在历阳经营多年,根基尚存,仍有数万兵马,且其对寇仲恨之入骨。只是如今军心涣散,粮草匮乏,恐难持久。”
“恨之入骨?那就好。”杨广转身,目光锐利如刀,“传朕密旨,着兵部职方司,以‘剿匪损耗’之名,从武库中调拨一批军械——要旧的,但需堪用。弩箭五千壶,皮甲三千领,环首刀两千口,秘密运往历阳附近,设法‘遗落’给杜伏威的残部。”
影子心神微震,立刻领会:“陛下圣明!此举既可增强杜伏威抵抗之力,延缓寇仲整合江淮之步伐,又可避免直接与我大隋冲突。且这批军械皆无标识,来源成谜,杜伏威即便怀疑,也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寇仲更是无从指摘朝廷。”
“不止如此,”杨广智经运转,推演更深,“寇仲新得水师,气势正盛,必欲趁势彻底扫平杜伏威,稳固后方。杜伏威得此资助,虽不足以反败为胜,但足以给寇仲制造不小的麻烦,拖延其进程,消耗其钱粮兵力。同时,传讯给我们在杜伏威军中的‘钉子’,适当的时候,可以透露一些‘消息’,比如……这批军械,或许与河北的窦建德,或是其他‘看不惯’寇仲坐大的势力有关。”
他要的,就是让江淮这潭水,继续浑下去。让寇仲在扩张的同时,始终有掣肘之感,无法安心发展。让他知道,没有朝廷的默许甚至暗中“支持”,他连一个残破的杜伏威都难以迅速拿下。
“另外,”杨广补充道,“让地组的人,在江淮散播消息。就说寇仲狼子野心,吞并同道,如今更是与魔门妖女婠婠过往甚密,恐非善类。重点要在那些尚未归附少帅军的地方豪强、坞堡主中间传播。”
“离间其与地方势力,使其根基不稳。”影子立刻明白。
“还有,”杨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通过我们的商号,在江淮市面上,适当抬高粮价,尤其是军粮。寇仲新得大量降卒,人吃马嚼,消耗巨大。让他多出点血,也能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没有稳定的财源和后勤,仅靠抢掠和宋阀支持,是走不远的。”
一条条指令,如同无形的手,开始伸向遥远的江淮。杨广并未动用一兵一卒,却已布下了一张限制与消耗的大网。他要的不是立刻消灭寇仲,而是要让他明白,谁才是能够决定他命运的人。在他杨广的棋局里,寇仲可以是一枚有用的棋子,但绝不能成为脱离掌控的棋手。
“对了,”杨广似乎想起什么,“那个素素,在宫中如何?”
“回陛下,素素姑娘安分守己,平日只在划定区域活动,习字读书,并无异常。暗卫日夜监控,未发现其与外界有可疑联络。”
“看好她。她是连接朕与那两位‘小朋友’的一道丝线,现在还不是扯断的时候。”杨广挥了挥手,“去吧,依计行事。”
“遵旨!”影子躬身领命,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殿角的阴影之中。
观文殿内,再次只剩下杨广一人。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幅巨大的舆图,手指从洛阳移向太原,又从太原移向江都。
“李渊……寇仲……还有那些魑魅魍魉……”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冰冷而自信的光芒,“这天下,终究是朕的棋盘。尔等,尽情表演吧。待朕扫清寰宇,重定乾坤之时,方知何为天命所归!”
……
江都,少帅军帅府。
寇仲看着手中来自历阳前线的战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妈的!杜伏威这老小子,吃了什么药?前两天还被打得抱头鼠窜,眼看就要撑不住了,怎么突然又硬气起来了?王雄诞那厮,居然还敢主动出击,差点让老子折了一队斥候!”
虚行之捻着胡须,面色凝重:“少帅,此事确有蹊跷。据败退回来的士卒说,杜伏威军中似乎补充了一批军械,虽然不算精良,但弩箭充足,甲胄也齐整了不少,不像是穷途末路之军。”
“军械?他杜伏威困守孤城,哪来的军械?”寇仲猛地一拍桌子,“难道是李密?还是窦建德?想借着杜伏威这废物来牵制老子?”
虚行之沉吟道:“不无可能。少帅军崛起太快,已引起四方忌惮。有人不愿看到我们顺利统一江淮,暗中资助杜伏威,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手法,颇为隐蔽。”
就在这时,包志复也气冲冲地进来:“少帅,城里的粮商又开始作妖了!粮价这两天涨了两成!还说是什么漕运不畅,货源紧张!放他娘的屁!老子看他们是看我们刚打完仗,急需粮食,坐地起价!”
寇仲脸色更加难看。军械、粮草,这两样都是命脉。杜伏威突然难缠,粮价无故飞涨,这一切,似乎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他隐隐感觉到,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暗中给他使绊子。
“查!给老子查清楚!”寇仲眼中凶光毕露,“不管是杜伏威背后的黑手,还是那些奸商,揪出来,老子扒了他们的皮!”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开始泛黄的树叶,心中莫名烦躁。陵少不在身边,这些阴谋诡计让他倍感压力。他渴望的是真刀真枪的战场拼杀,而不是这些令人憋屈的暗箭。
“看来,这江淮之地,想彻底握在手里,没那么简单啊……”他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不管是谁,想挡我寇仲的路,都得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