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城内的暗流,并未因徐子陵的静观而平息,反而随着那“百年血茯苓”消息的扩散,愈发显得浑浊。徐子陵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手,又似一个冷静的棋手,并不急于落子,而是先从棋盘边缘开始,细细观察每一个看似无关的“棋子”。
他首先确认了消息的来源。那日在茶馆议论的几名汉子,之后又出现在不同的场合,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将这消息散布给特定目标——那些看起来颇有门路、或与江湖草药行当有关的商贾、帮派人士。徐子陵甚至暗中跟踪了其中一人,发现其最终进入了一家看似普通的货栈,而那货栈的后门,偶尔有身着内侍服饰、但气息阴冷之人出入。
“官面的人,混杂着……魔门的气息。”徐子陵于远处屋檐上,感受着那货栈中隐隐透出的、与祝玉妍同源却微弱许多的天魔功波动,心中了然。这果然是官匪勾结……不,是朝廷与魔门联手布下的局。
他并未打草惊蛇,转而开始调查“百年血茯苓”本身。此物确属罕见灵药,性温补,益气血,对元气大伤、久病体虚之症有奇效。若素素真的病情沉重,以此入药倒也说得通。但问题在于,此药虽罕,却并非绝迹,以朝廷之力,若真心搜寻,未必需要如此大张旗鼓地暗中悬赏。此举,更像是在筛选“有特殊渠道”的人。
徐子陵凭借对药理的粗通(得益于长生诀对天地万物的感悟以及与双龙早年混迹江湖的经历),意识到另一个关键:血茯苓药性虽佳,但若与某些特定药物配伍,尤其是魔门一些诡谲方剂中的辅药,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或是成为某种追踪的媒介,或是……催化某种潜伏的毒性。
“莫非,他们不仅仅是想钓鱼,还想借此对素素做些什么?”这个念头让徐子陵心中一凛。杨广和魔门,手段果然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他继续深入,利用长生诀对草木生灵的独特感应,在偃师及周边几个可能的药材黑市悄然探寻。数日后,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百年以上灵药特有的纯净生机之气,其源头,竟指向城外北邙山的一处隐秘山谷。
邙山多古墓,亦多奇药。徐子陵悄然潜入山谷,果然在一处背阴的悬崖缝隙中,发现了一株即将成熟的百年血茯苓,旁边还有人为布置的、极其隐蔽的警戒阵法与陷阱。这株药,恐怕是布置陷阱者故意留下,作为“真实”的诱饵,以增加整个局的可信度。
就在徐子陵仔细观察那阵法,推演其来历与目的时,心念微动,感受到一股清圣纯净、却又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正以一种不疾不徐的速度,朝着山谷而来。
他身形一晃,如青烟般隐入旁边茂密的树冠之中,气息与周遭自然环境融为一体,若非亲眼所见,绝难察觉。
片刻后,一道淡青身影飘然入谷,正是师妃暄。她似乎也是循着某种感应而来,目光扫过山谷,最终定格在那株血茯苓上,秀眉微蹙。
“以此灵药为饵,布下如此阴损阵法,魔门手段,愈发不堪了。”她轻叹一声,并未靠近,而是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徐子陵知道,师妃暄定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他不再隐匿,从树冠中翩然落下,青衫微动,落在师妃暄数丈之外。
“徐兄,别来无恙。”师妃暄转身,澄澈的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并无意外,只有一丝淡淡的、如同见到故人般的平和。
“师仙子。”徐子陵拱手还礼,语气同样平静。二人之间,虽立场理念或有不同,但那份超然物外的气质与相互的赏识,却始终存在。
“徐兄也是为了此物而来?”师妃暄目光转向那株血茯苓。
“更是为了这物事背后的局。”徐子陵直言不讳,“此乃陷阱,意在引蛇出洞,目标直指宫中那位。”
师妃暄微微颔首:“妃暄亦有所察。和氏璧遁走无踪,魔门借机深入宫闱,杨广与其勾结愈深。此局,恐不仅是为擒杀少帅军耳目,更可能想借此对那女子不利,或在其身上种下某种控制手段。”
两位当世最顶尖的年轻高手,智慧通达,三言两语间便已将局势剖析得七七八八。
“徐兄可知,那女子体内,有一丝长生诀根基?”师妃暄忽然问道。
徐子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点了点头:“早年我为她略作筑基,本意是强身健体,未曾想……竟成了今日的隐患。”他明白,这丝气息恐怕已被祝玉妍窥破,成为了素素更大的危险来源。
师妃暄轻声道:“此女身处漩涡中心,其生死安危,已不仅关乎她个人,更可能影响天下局势。妃暄虽不认同寇仲争霸之路,但亦不忍见无辜之人沦为牺牲。徐兄若欲救她,妃暄或可提供些许助力。”
徐子陵看向师妃暄,眼中带着探询:“师仙子欲如何相助?”
“魔门势大,单凭徐兄一人,纵有通天之能,欲在铁桶般的洛阳宫内救人,亦是难如登天。”师妃暄道,“妃暄可借静斋之名,在明处吸引部分注意力,甚至……我可尝试与了空师兄商议,看能否借禳星祈福之类名义,再次入宫,近距离确认那女子状况,或可传递些许信息。”
这是一个极具风险的提议。师妃暄亲自入宫,无疑是将自己也置于杨广和魔门的直接注视之下。
徐子陵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多谢仙子好意。然宫中如今龙潭虎穴,仙子身份特殊,若轻易涉险,恐引发更大波澜。且杨广多疑,未必会允。”他顿了顿,继续道,“眼下,或有一法,可暂解此局,并反向传递信息。”
“哦?徐兄请讲。”
“他们将这血茯苓作为诱饵,那我们便让他们以为,鱼儿已经上钩,但却是一条他们抓不住的鱼。”徐子陵目光扫过那株药材和周围的阵法,“我可设法取走此药,但会留下足够误导他们的痕迹,让他们以为得手者是少帅军方面的某个神秘高手,且已识破陷阱,携药远遁。如此,他们短期内或会将注意力转向外部追查,宫内对素素的直接逼迫或可稍缓。”
“同时,”徐子陵继续道,“我会在取药时,巧妙地在阵法残留中,嵌入一个只有素素或少数特定之人能看懂的隐晦信号,暗示外界已知其境况,让她务必坚守本心,静待时机。”这需要极其精妙的操作和对阵法、药性的深刻理解,但对徐子陵而言,并非不可能。
师妃暄闻言,眼中闪过赞赏之色:“徐兄思虑周详,此法确比妃暄贸然入宫更为稳妥。只是,取药破阵,风险不小,需妃暄从旁协助否?”
“不必。”徐子陵淡然一笑,笑容中带着强大的自信,“区区阵法,还难不倒我。仙子在外策应即可,若有不测,亦可及时脱身。”
计议已定,二人不再多言。徐子陵身形再次晃动,如同鬼魅般靠近那处悬崖。他并未强行破阵,而是以长生诀真气模拟周遭环境气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渗透进阵法脉络之中,寻找其运行的节点与薄弱之处。
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不是在破解一个凶险的陷阱,而是在弹奏一曲无声的乐章。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阵法光芒微闪,随即彻底沉寂下去,并未引发任何警报。徐子陵手法娴熟地取下那株百年血茯苓,妥善收好,随后,指尖凝聚真气,在悬崖底部一块不起眼的青苔下,留下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由三道长短不一的刻痕组成的标记——这是他与寇仲、素素早年约定的,代表“已知,勿动,待机”的暗号。
做完这一切,他毫不留恋,身形几个起落,便与师妃暄汇合,迅速离开了邙山山谷。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数道黑影疾驰入谷,检查阵法与药草所在,发现血茯苓被盗,阵法被破,却未留下任何指向明确的痕迹,只在悬崖下发现了那看似天然形成的苔藓刻痕,并未引起足够重视。
消息传回洛阳宫中,杨广面色阴沉。祝玉妍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冷笑道:“看来,寇仲身边果然有能人,竟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取走药材,破我阵法。陛下,这条鱼,比我们想的更滑溜。”
杨广冷哼一声:“既然他们想要这药,那朕就让他们‘得到’了。传令下去,暗中严查所有近期离开洛阳、前往江淮方向的可疑人物!朕倒要看看,他们拿了这药,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并未完全放弃对素素的怀疑,但外部出现的这个“神秘高手”,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兰台宫周围的监控依旧严密,但那种步步紧逼的试探,似乎暂时缓和了些许。
素素在宫中,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某日清晨,在宫女搀扶下于院中短暂透气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一块湿润的青苔,看到了那三道熟悉的、几乎与苔藓纹理融为一体的刻痕。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是陵少爷!他来了!他知道我的处境!他在告诉我,要坚持下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与绝望。她迅速移开目光,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但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深处,已重新燃起了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希望,如同石缝中的草芽,在绝境中,再次顽强地探出了头。而布下迷局的猎手们并不知道,他们自以为掌控的一切,正因两个超然存在的联手,而悄然发生着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