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展霆亲率精锐,挥师东南,剑指赵鲲鹏。出征那日,北风卷着战旗,猎猎作响。他一身戎装,跨坐于高大战马之上,在督军府门前与温眠作别。
没有过多的言语,他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糅合了叮嘱、警告,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牵挂。“府里的事,交由你。照顾好自己。”他声音沉肃,如同他此刻肩上的重担。
“督军放心。”温眠微微颔首,将一个小巧的、绣着平安符的香囊递给他,“里面是一些提神醒脑、预防瘴气的药材。”
霍展霆接过,指尖触及她微凉的指尖,动作顿了一瞬,随即紧紧攥住香囊,像是攥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等我回来。”他最终只留下这四个字,随即勒转马头,扬鞭策马,汇入钢铁洪流之中,再未回头。
温眠站在府门高大的石阶上,望着那渐行渐远的烟尘,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手臂上早已愈合的伤痕似乎还残留着那日他怀抱的温度和紧绷的力道。府邸依旧宏伟,却因他的离去,仿佛瞬间空荡冷寂了下来。
他留下的,不仅是这座看似牢笼的府邸,还有一份沉甸甸的、无形的信任。
霍展霆一走,督军府内潜藏的暗流便开始涌动。以霍展霆一位远房叔公为首的老派族亲,以及那位一直对温眠抱有敌意、曾有意将自家女儿塞给霍展霆的二姨太,开始明里暗里地试探、刁难。
账目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不清的开支;负责采买的下人回报说市面药材价格飞涨,难以按旧例采购;甚至有人故意在温眠去老夫人院里请安时,言语间提及“女人当家,房倒屋塌”的闲话。
温眠不动声色。她深知,霍展霆不在,这些人便觉得她无依无靠,可以任意拿捏。但她温眠,从来不是攀援的菟丝花。
她先是雷厉风行地查了账,揪出两个中饱私囊、与外面商人勾结的管事,当众发落,毫不留情面,用的还是霍展霆留下的亲兵,立了威。对于药材采购,她并未一味压价,而是亲自查阅往年账册,又通过医院的关系联系了新的供货渠道,以合理的价格保证了品质,堵住了悠悠之口。至于那些闲言碎语,她只当是耳旁风,依旧每日沉稳地去给老夫人请安,侍奉汤药,将内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的沉静与手腕,渐渐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收敛了许多。他们发现,这位年轻的夫人,并非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她有着不逊于男子的决断力和韧性。
夜深人静时,温眠会坐在霍展霆的书房里。这里还残留着他身上冷杉与硝烟的气息。她会翻阅他看过的兵书,上面有他凌厉的批注;会看着那张巨大的北地边防图,想象着他此刻在何处,是否安好。
前线时有战报传回,多是捷报。霍展霆用兵如神,接连攻下赵鲲鹏几处重要据点。但温眠从战报简短的描述和日益增加的伤员数量中,能窥见战事的惨烈。她加紧了仁济医院对军需药品的储备和对伤兵救护的训练,将自己所能做的准备做到极致。
偶尔,会有霍展霆的私信随军报一同送回。信很短,通常只有寥寥数语:
“安,勿念。”
“已克黑石岭。”
“香囊有用。”
字迹潦草,带着战场特有的仓促与尘土气息,却像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每一次都能漾开圈圈涟漪。她会将信仔细收好,放在一个紫檀木盒里,那里面还有他当初给她的那枚玄铁令牌。
她开始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已经深深牵动着她的心绪。她不仅仅是在履行“霍夫人”的职责,更是在真切地担忧着他的安危,期盼着他的归来。
这督军府,曾经是她眼中的牢笼。可如今,这牢笼的钥匙,似乎早已不在门上,而是在她的心里。她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打理着他留下的一切,等待着他的归期。
心若被困,天下处处是牢笼。心若自由,身处何方皆是净土。而对温眠而言,有霍展霆在的地方,或许才是她这缕异世孤魂,真正得以安栖的净土。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霍展霆,在弥漫的硝烟中,于马背上掏出那个已经沾染了尘土和血迹的香囊,放在鼻尖轻嗅。那淡淡的药草清香,仿佛能穿透血腥与焦糊味,带来一丝属于北地督军府、属于那个沉静女子的宁静。
他攥紧香囊,望向东南方向,目光锐利如鹰隼。
快了。等他扫平敌寇,定要早日归去。
归去,见那个让他征战在外,却心弦始终为之牵绊的人。
乱世烽火,隔不断悄然滋生的情愫。心牢既成,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