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还在响。
声音越来越急，像是被人不停摇动，可房梁上根本没有风。林青抬头盯着那晃动的铜器，耳朵里全是金属碰撞的脆响，脑子被震得发麻。
九叔动了。
他一步跨到屋中，左手掐诀贴在胸口，右手抽出桃木剑，剑尖朝下，在地面划出一个“镇”字。剑落之处，地板微微泛起一层暗红光晕，像烧热的铁皮压进了砖缝。
铃声戛然而止。
铜铃停在半空，不动了。
林青喘了口气，手心全是汗。他刚才差点冲上去拔剑，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握着符袋没松开。
“退后。”九叔低声说，“带她们去前厅。”
林青点头，转身看向任婷婷和两个老妈子。三人瘫坐在椅子上，脸色发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扶起任婷婷，另一只手拽着老妈子胳膊，把人往门外拖。脚步踩在青砖上，发出空荡的回音，好像这宅子的地底下藏着什么会应声的东西。
前厅灯还亮着。
他把人安置在长椅上，顺手从怀里摸出一张安神符，贴在桌角。符纸刚沾木面，边缘就卷了起来，像是被火燎过。
他皱眉，没多想，转身回到内堂。
九叔已经换了身灰布道袍，腰间挂了三枚铜钱串，手里拎着罗盘和一束引火香。见林青回来，他递过一支香。
“点上，跟着我走。”
林青接过香，用火折子点燃。火苗蹿起时，香味很淡，带着一股陈年纸灰的气息。他深吸一口，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厅，往偏院方向去。
路上没人说话。
宅子太静了，连虫鸣都没有。脚踩在石板上，每一步都像在敲鼓。林青拿着香，眼睛扫着四周。墙角的藤蔓长得太密，黑乎乎地垂下来，像谁披散的头发。
走到绣楼外，香火突然抖了一下。
火焰由黄转蓝，持续了两息才恢复。林青立刻停下。
“有东西。”他说。
九叔没回头，只抬手示意他跟紧。罗盘指针一直在转，到了这里终于停住，指向绣楼西墙。
门虚掩着。
九叔用桃木剑轻轻一推，门“吱”地拉开一条缝。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空气中有股味——像是旧衣服捂久了，又混着一点胭脂的甜腥。
林青把香举高了些。
火光映出屋内的轮廓：一张床，一个衣柜，桌上摆着茶壶茶杯。床单是白的，但边角发黄，像是多年没换。衣柜门半开着，几件女装搭在横杆上，袖口磨得起毛。
他走近床边，伸手摸了摸褥子。
还是温的。
“有人睡过。”他说。
九叔走到墙边，盯着一幅画。画上是个穿红嫁衣的女人，背对着人，头戴凤冠。原本该是喜庆的场面，可整幅画的颜色都褪了，红变成褐，金变成灰。最奇怪的是，女人的后脑勺位置，被人用墨涂了一大块，像盖住了什么。
林青绕到西墙，忽然觉得掌心一烫。
他低头看，手里那张符纸正在发热，越靠近墙角温度越高。他伸手去摸墙面，指尖碰到一处凸起。
是刻痕。
他撕开墙纸，下面露出一圈歪歪扭扭的线条——逆向的八卦纹，每一笔都像是用指甲硬抠出来的。纹路中心嵌着一小块布，红得发暗，边缘已经碎成丝线。
“这是……盖头？”他问。
九叔走过来，蹲下身仔细看。他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插进缝隙。针尖刚碰到底部，立刻弯成钩状，针身泛出乌黑色。
“怨气寄物。”九叔收针入袋，“有人把执念种在这块布上，借阴气养魂。这鬼不求超度，只等一场名分。”
林青愣住：“名分？”
“婚礼没办成，魂就卡在门槛外。”九叔回头看他，“你记得井口那股寒气吗？地脉堵着，不是尸体，是心结。”
林青想起那天探地时的感觉——掌心发凉，气血下沉，像有东西拽着他往下坠。那时他还以为是湿气重，现在想来，那是地下有东西在拉人。
“所以鬼不在屋里？”他问。
“藏得更深。”九叔站起身，“去天井。”
两人回到主院。
老井还在原地，井盖严实盖着，边上一圈青苔厚得不像自然生长。林青蹲下，把符纸贴在地上。
符纸刚触地，立刻冒烟。
他顺着烟的方向往前挪，三步之后停住。这里离井口有三尺远，地砖颜色和其他地方差不多，但他踩上去时，脚下传来轻微的震动，像下面有空腔。
九叔也跪了下来。
他用手拨开青苔，露出一块方形地砖。边缘有划痕，明显被人撬动过。他用力一按，砖面松动，发出“咔”的一声。
林青屏住呼吸。
九叔慢慢掀开地砖，下面是一个洞口，不大，刚好能塞进一只手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凑近时，听见了声音。
是刮擦声。
很轻，断断续续，像是指甲在石头上慢慢划动。一下，停住；再一下，又停。节奏不快，却让人头皮发紧。
“底下有东西。”林青低声说。
九叔没答话，从符袋里取出两张隐符，贴在地砖四周的缝隙里。符纸贴上去后，颜色由黄变灰，像是吸了水汽。
“先封住。”他说，“不能惊它。”
林青看着那个洞口，心跳加快。他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之前写的那张黄纸——“供果未食，因果待清”。纸面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变。
可就在他盯着看的时候，纸角开始发黑，像被火烧过一样，缓缓卷曲。
他猛地抬头。
九叔已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回去歇着。”他说，“明天再来。”
林青没动。
他盯着那张纸，黑痕正一点点往上爬，眼看就要烧到中间那行字。
“师父。”他开口，声音有点哑，“西街的事……还没完。”
九叔看了他一眼，眼神沉得像井水。
“你以为今晚查的是任家的鬼？”他顿了顿，“其实从你贴第一张符开始，就有人在跟着你走。”
林青喉咙发紧。
他低头再看那张纸，黑痕已经烧穿了“因”字，火线直奔“果”字而去。
他的手指还在纸上。
忽然，洞里的刮擦声停了。
整个院子静得可怕。
他感觉到一股冷风从地底升起，顺着裤管往上爬，冰得他膝盖发僵。
九叔的手按在他肩上。
“别看。”他说。
林青闭眼。
耳边传来极轻的一声笑。
不是人声。
像布料摩擦，又像风吹破纸。
他再睁眼时，地砖已经盖好，隐符完好无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他手里的纸，只剩一半了。
另一半，烧成了灰，落在他掌心，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