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回到帐篷时,天已经全黑。他刚坐下,门外就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递进来一碗热汤。送汤的士兵说,这是炊事班特意熬的,加了姜和红枣,补气养血。
他道了谢,没喝。肩上的伤还在渗血,绷带湿了一片。他解开外衣,重新包扎,动作很慢,但没发出一点声音。
外面忽然热闹起来。有人喊他的名字,一声接一声,从营门口一直传到指挥部前。起初是零星几个,后来变成一片。
“林道长!”
“林英雄!”
他皱了皱眉,以为出了什么事。掀开帐帘走出去,发现几十个士兵围在附近。有人手里拿着纸笔,想让他签名;有人捧着粗布缝的护身符,请他开光;还有个老兵跪在地上,双手举着一杯酒,说要敬他。
林青快步上前,把人扶了起来。
“别这样。”
“您救了我们连!”老兵声音发抖,“那天要是没您破阵,我们都得死在那山沟里。”
林青低头看着那杯酒,没接。
“守住阵地的人,都该活着。”
他顿了顿,“只要你们还在站岗,就没人是白死的。”
人群安静了几秒,然后有人开始低声重复这句话。
“只要还在站岗,就没人是白死的。”
越传越远,最后整个营地都能听见。
张作霖站在主帐门口,听到了。他没说话,转身进了沙盘室,召集参谋开会。会上他说:“以后军报里提林青,不再写‘供奉道士’,改称‘行动总顾问’。凡涉及异术、阵法、敌情预判,他有最终建议权。”
没人反对。有个团长嘀咕了一句:“这不比少帅还大?”旁边人立刻瞪他:“你忘了丙三据点是怎么炸的?人家拿命拼出来的。”
消息传开时,林青正坐在灯下画符。一张黄纸上,他用朱砂勾出新的阵图线条。这是根据据点抢回来的铜牌反推的防御结构,还没完成。
帐外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不一样。轻,稳,带着熟悉的节奏。
他抬头看了一眼,笔没停。
哨兵拦住了来人。
“什么人?报口令!”
“我是小雨,来找林青。”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没有通行证不能进!”
“我从南镇来的,走了两天一夜,翻了三道封锁线。”
林青放下笔,起身走出帐篷。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粗布斗篷裹得很紧,脸上沾着灰,鞋底磨破了,可眼睛还是亮的。
他走过去,对哨兵说:“放行。”
然后亲自掀开她的兜帽,拍掉肩上的尘土。
小雨看着他肩上的绷带,嘴唇动了动。
“又受伤了?”
“老伤。”
“每次都说是老伤。”她声音低下去,“可每次都是新的。”
林青没解释。他拉着她进了帐篷,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怎么来了?”
“听说你炸了据点,还差点被塌方埋了。”
“谁传的?”
“整个镇子都在说。有人说你是茅山传人,能召雷劈鬼;还有人说你身上有龙气护体,子弹打不穿。”
林青摇头:“都是瞎编的。”
“那你告诉我实话。”
“实话就是——我运气好,队友拼得狠。”
小雨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划痕。
“你知道吗,镇上现在贴满了你的画像。卖糖葫芦的老刘画的,歪歪扭扭,可每个人都认得出是你。”
“我不需要被人记住。”
“可我已经记住了。”她轻声说,“从你在破庙里给我披衣服那天起,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宁可自己倒下,也不会放下别人。”
林青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你不该来。”
“我知道危险。”
“不是危险的问题。”他看着她,“我现在走的路,每一步都可能带血。我不想你沾上。”
小雨笑了下:“可你忘了,我也练过拳,会画符,能跑能躲。我不是等着被救的人。”
林青没再劝。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
“拿着。”
“是什么?”
“护身符,我自己画的。遇红雾绕行,见枯井勿近,夜里听到猫叫三声,立刻闭眼默念清心咒。”
小雨接过,仔细收进怀里。
“你会等我吗?”
“我会活着回来。”
“这不是回答。”
“乱世里,活下来就是最好的承诺。”
外面风大了起来,吹得帐篷哗哗响。烛火晃了一下,映在两人脸上,影子靠得很近。
张作霖是半个时辰后过来的。他没进帐,只站在远处看着。看见林青送小雨到营门口,两人说了几句话,小雨转身走了,背影很直,没回头。
他走过去,拍了拍林青的肩膀。
“你让她走得很安心。”
“她该回去。”
“你不留她?”
“留不住。”林青看着远方,“她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必须做的事。”
张作霖点头:“你能分得清,很好。”
“家国动荡,私情再重也不能乱志。”
“可你也说了,不想辜负真心。”
“所以我会记得她今天来过,记得她说的话,记得她带来的暖意。这就够了。”
张作霖笑了:“别人立了功,要么要钱,要么要权,你要的却是心里一块干净地方。”
“我不怕死。”林青说,“只怕活着的时候,忘了为什么而战。”
张作霖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抬手敬礼。
林青愣住,连忙回礼。
“明天有几个军阀代表要来。”张作霖说,“我要在会上提你,把你列为联合行动的协调人。你觉得如何?”
林青想了想:“我可以出力,但不能挂虚职。”
“为什么?”
“我得随时能动。敌人下一步肯定在瓶山,我必须第一时间赶到。”
张作霖点头:“明白。那你就在前线调度组,直接向我汇报。”
“行。”
两人并肩往回走。营地灯火通明,士兵们正在检修武器,搬运物资。有人看见林青,主动让路,点头致意。
走到了望塔下,林青停下。
“我上去看看。”
“这么晚了?”
“东南方向那点光,还没消失。”
张作霖没拦他。
“去吧,有什么情况马上通知我。”
林青爬上塔顶,拿出望远镜。远处地平线上,确实有一点微光,像是灯笼,又不像。它不动,也不灭,就那么挂着。
他调了焦距,发现光周围有淡淡的烟气上升,在夜空中形成一条细线,像香燃尽后的余烬。
他放下望远镜,摸了摸胸前的符囊。玉片还在发烫,热度比昨晚高了不少。
他转身准备下塔,脚刚踩上梯子,突然听见一声闷响。
不是爆炸,也不是枪声。
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