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响过之后，林青盯着道士看了很久。
道士没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檐角挂着的那枚青铜铃。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什么。林青心里那根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一点。
小雨走到他身边，声音轻了下来：“你听。”
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还有木琴叮咚的声音。几个小孩围在石碑前，拿炭笔描上面的“封”字，一边画一边念：“上古妖兽混沌，伏诛于此。”他们的脸被夕阳照得发红，嘴里哈出白气，跑起来摔了一跤也不哭，爬起来继续追。
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来，香味顺着风飘到山口。有人开始搬桌子，摆板凳，把腌好的腊肉、晒干的鱼干端上桌。一个老妇人提着陶罐走过来，往陈玄面前的小锅里倒了些米粥。
“你们吃了东西再歇。”她说。
陈玄睁开眼，点了点头。
林青看着这一切，胸口有点发堵。他不是没经历过战斗后的安静，但这一次不一样。以前赢了，也只是自己活下来了。现在，整个镇子都活了过来。
赵刚坐在临时搭的木椅上，腿包着布条，手里拿着一碗酒，正跟旁边的男人碰杯。那人喝完咧嘴一笑：“你这伤，得养一个月。”
赵刚哼了一声：“能站着喝酒，就不错了。”
人群越聚越多，广场中央的台子也搭好了。红绸从屋檐拉到台柱，灯笼一个个亮起来。有个孩子爬上梯子，把最后一盏挂上去，差点踩空，底下的人齐声喊：“小心！”
没人想躲了。
没人再关门闭户。
他们知道，那个吃人的东西，真的没了。
一位白发老者拄着拐杖站在人群前，脸色阴沉。他拦住两个抬鼓的年轻人：“坟头没冷就开宴？你们不怕惹它回来？”
抬鼓的青年停下脚步，左右张望。
陈玄慢慢走过去，手里端着一碗汤。他把碗递到老者面前：“这是安神汤，加了镇魂草。如果邪气复起，汤会变黑。今晚我和道士轮流守阵，有事我们第一个知道。”
老者皱眉：“你们能守一晚，能守一年？”
“不能。”陈玄说，“但封印能。”
他转身指向石碑：“你们可以派人盯着。符文每三个时辰流转一次，只要还在动，就说明封印有效。要是停了，我立刻重新布阵。”
老者盯着那碗汤看了很久，终于接过，喝了一口。汤还是热的，颜色清亮。
他放下碗，叹了口气，拄着拐走了。
人群重新动了起来。鼓敲响了，锣也响了。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抱着琵琶坐下，弹起本地传了几代的平安调。音符像水一样流进每个人的耳朵。
林青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切。他想往后退，却被小雨拉住了袖子。
“你要去哪儿？”她问。
“我不适合站中间。”
“可你是主心骨。”
话没说完，一群孩子跑了过来，围着他转圈。一个小男孩仰头问：“你是打妖怪的那个道士吗？”
“我不是道士。”
“那你是什么？”
林青还没回答，另一个孩子抢着说：“他是林大侠！我爹说了，是他一剑劈开了妖怪的脑袋！”
林青愣了一下。他记得那一击，是五个人合力，是法器贯穿，是耗尽修为的一搏。可现在，在这些孩子嘴里，已经变成了“一剑劈开”。
他没纠正。
他知道，故事总要变得简单一点，人们才愿意相信。
鼓声忽然停了。
人群让开一条路，几位镇中长老走了出来。最前面那位捧着一面锦旗，红底金边，上面绣着四个大字——降魔卫道。
他们走到林青面前，齐齐跪下。
林青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使不得！”
可他刚弯腰，肩膀就被几十只手轻轻托了起来。那些手有老的、有年轻的、有粗糙的、有带着冻疮的，没有用力，却让他动不了。
“英雄不必推辞。”领头的长老抬头看着他，“这一战，救的是全镇的命。”
林青站在原地，心跳得厉害。
他不是没被人敬重过，但那是师门里的认可，是同道之间的尊重。这一次不一样。这些人不懂修真，不知道法诀，但他们用最朴素的方式，把命交到了他手上。
小雨站在台下，仰头望着他。她没说话，嘴角微微翘着，眼里有点湿。
赵刚举起酒碗，大声喊：“林青！今天你躲不掉了！”
陈玄坐在角落，喝了口汤，低声说：“这才是真正的修道。”
林青站在高台上，风吹过他的衣角。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顺着经脉往上走，像是冬天里结冰的河，突然裂开了一道缝。
那股热流越来越强，冲进识海，脑子一下子清明了。
他呼吸一顿。
通玄境……到了？
他没刻意修炼，也没打坐凝神。这一战，他拼尽全力，护住了同伴，斩了妖兽，封了邪源。而现在，百姓敬他，信他，把他说成了传说。
功德圆满，天道共鸣。
这就是“努力就有回报”的真正含义。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微微发烫，体内灵气自然流转，比从前顺畅了十倍不止。境界的壁垒，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破了。
台下，鼓乐又响了起来。
一个老太太颤巍巍地走上台，拉着林青的手：“我家孙子能睡整夜觉了……谢谢你。”
林青点头，喉咙有点干。
他想说“这是我该做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些人不需要道理，他们只需要一个能让他们安心的名字。
他可以不是最强的，但必须是在场的。
一个男人抱着孩子挤上来，把一串腊肉塞进他手里：“没别的，自家熏的，您收着。”
孩子伸出手，奶声奶气地说：“大侠，我能摸摸你的剑吗？”
林青把剑解下来，递过去。
孩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剑柄，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台下的火堆烧得很旺，映得人脸通红。有人开始跳舞，有人唱起了老调。小雨也被拉了进去，跟着节奏拍手。赵刚喝多了，靠在椅子上打盹，嘴角还挂着笑。
陈玄数了数剩下的安神汤，又往锅里添了点水。
道士依旧站在屋檐下，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铜铃，铃身安静，没有一丝震颤。
林青站在高台中央，看着这座活过来的镇子。
他知道，明天还得巡阵，后天要检查符文，以后每个月都要来查看封印状态。他不会一直待在这里，但只要这里需要他，他就会回来。
这不是任务。
这是责任。
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小女孩跑上台，手里拿着一张纸。她仰头说：“大侠，我画了你打妖怪的样子，送给你。”
林青接过画。纸上是个拿剑的人，头顶冒着金光，脚下踩着一头黑乎乎的怪兽。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林青斩混沌。
他看着那幅画，很久没说话。
台下的人还在笑，还在喝，还在唱。
火光跳了一下。
小女孩踮起脚，把一枚手工捏的泥老虎塞进他掌心。
林青握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