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医帐的帘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林青坐在床边,手还握着小雨的手,她睡得很沉,呼吸平稳。他没动,直到感觉掌心传来轻微的收紧,知道她快醒了。
小雨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他的脸。她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往自己脸颊边贴了贴。林青也没开口,但眼神松了下来。
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你说过要陪我的。”
“我记得。”林青点头,“现在就走?”
小雨笑着跳下床,披上外衣,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医帐。山下的城镇已经开始热闹,早点摊冒着热气,油锅滋啦作响,有人在吆喝豆腐脑,小孩追着鸡满街跑。
他们沿着石板路往下走,路过一家新开的药铺,门楣上挂着红布条,陈玄正站在门口和掌柜说话。看到林青,他抬手打了招呼,没过来,只点了点头就进去了。
小雨拉住林青的袖子,“你看,那家糖糕铺还在。”
林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个卖糖糕的老头果然还在,炉子还是歪的,锅盖缺了个角。三年前这里被魔道炸过一次,整条街塌了一半,现在连裂缝都看不见了。
他们买了两块糖糕,小雨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林青看着她笑了一下,低头吃自己的那一块。甜味在嘴里化开的时候,他眼角扫到街角有个穿灰布衫的人蹲在地上,帽子压得很低,肩膀一直在抖。
他停下咀嚼的动作。
小雨察觉不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人突然抬起头,满脸污垢,眼白发黄,张嘴大喊:“血魔没死!他在地下爬!他晚上会吃人!”
周围人愣了一下,接着有人往后退,孩子哭了起来。两个巡逻弟子立刻冲过去按住那人,动作干脆利落,但人群里的慌乱已经散开了。
林青没上前,只是把小雨往身后带了半步,站到了她前面。他盯着那个疯汉的脸,看了几秒,转头对不远处的赵刚说:“不是邪祟附体。”
赵刚走过来,低声问:“怎么办?”
“先关起来,别吓百姓。让陈玄去看看。”
“好。”
林青没再说话,而是往前走了几步,站到街中央。所有人都能看见他。他穿着普通的青布袍,没戴令牌,也没佩剑,但只要他站着,气氛就不一样。
他说:“血魔已封,阵眼已毁。我林青亲手做的。如果他还敢出来,第一个知道的就是我。你们第二个知道。”
没人出声。
他又说:“现在街上每十步有一个巡防,夜里每盏灯下都有人守。你们安心过日子,别的事交给我们。”
人群慢慢安静下来,有人开始走动,有老人拄着拐杖经过他身边时拍了下他的肩。林青没躲,任他拍完才转身回小雨身边。
小雨看着他,“你总是这样。”
“哪样?”
“一句话不说,事情就定了。”
林青摇头,“不是我说的,是大家信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穿过集市,上了河岸的小路。柳树抽了新芽,几个孩子在放纸鸢,线断了也不急,嘻嘻哈哈地追着跑。
小雨忽然说:“你说这些人还记得以前的日子吗?”
“记得。”林青说,“但他们不想提了。”
“我们呢?”
“我们得记住。”他看着远处城墙上的旗子,“忘掉敌人怎么来的,下次他们再来,我们就拦不住了。”
小雨点点头,没再问。
中午他们在河边吃了饭,是家小面馆,老板认出了林青,非要免单。林青没答应,多给了两枚铜钱,说:“明天我还来吃,你给我加个蛋就行。”
老板乐得合不拢嘴。
下午他们去了演武场。赵刚已经在那儿了,带着一群年轻弟子练桩功。有人偷懒,有人打架,还有人躺在树荫下睡觉。
林青站在场边看了一会儿,走进去捡起一根掉落的木棍,轻轻敲了下偷懒那人的脚背。那人惊醒,一看是他,立马跳起来站直。
林青说:“我十五岁那年,在废墟里练了一百天马步。每天天没亮就开始,练到吐血为止。不是为了变强,是为了活命。”
没人说话。
“现在你们不用拼死活了,这很好。但别忘了,我们练这些,从来不是为了打赢谁,是为了不让普通人跪着走路。”
他把木棍插进土里,“从今天起,轮值巡查。每五天换一批人,去城里、去乡下、去渡口,看看粮价,听听闲话,帮老人挑水,护孩子上学。谁不去,我就亲自上门请他。”
底下有人想笑,看到林青的眼神,又咽了回去。
赵刚走出来,大声说:“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众人齐声应道。
林青没再多说,转身就走。小雨跟上来,轻声说:“你训人也不骂。”
“骂没用。”他说,“他们不是不懂道理,是不知道该做什么。”
太阳偏西的时候,他们走到溪边。水很清,能看到石头上的青苔。一对夫妇牵着孩子在浅滩抓鱼,笑声一阵阵传过来。
小雨坐在石头上晃脚,忽然抬头问他:“你说的太平,能持续多久?”
林青沉默了一会儿。
他从袖子里取出那根红绳,颜色暗红,像是浸过光。他把它绕在手腕上,又解开,然后轻轻缠上小雨的手腕一圈,打了个结。
“只要我们在。”他说。
小雨低头看着那个结,手指碰了碰。
远处传来孩子的叫声,一只黄色的纸鸢飞得很高,线摇摇晃晃,像要断了。
林青望着天,“我不再只为杀敌活着。现在我要为这些人活。”
小雨握住他的手。
他没回握,只是任她抓着。
风把岸边的芦苇吹弯了腰,一只白鹭从水里站起来,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他们起身往回走,路上遇到陈玄。他脸色不太好看。
“那个疯汉……”他说,“脑子坏了,但不是装的。他真的见过什么。”
林青停下脚步。
“他说地下有声音,每到半夜就响,像是铁链拖地。”
小雨皱眉,“会不会是残党?”
陈玄摇头,“不像。他说的地方,是我们早就查过三遍的旧井区,连老鼠洞都填了。”
林青看向赵刚,“今晚加派两人,去那边蹲守。”
“要不要我跟着?”小雨问。
“不用。”林青说,“你明天还要巡诊。”
他们回到驻地时,天已经擦黑。灯火一盏盏亮起来,了望台上有弟子在交接班。林青走上台阶,站在栏杆前俯视整个城镇。
赵刚和陈玄随后赶到,站在他身后。
下面的广场上,轮值的弟子正在集合,一个个报数声整齐划一。有人看到了他,抬头敬礼,他也抬手回应。
小雨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药箱,等他一起回医帐。
林青没动。
他看着城中升起的第一批灯火,一盏接一盏,连成一片。
他的手腕上,红绳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