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叫第二声刚落，小雨就站了起来。
她和赵刚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但动作几乎同步。小雨抓起靠在墙边的炭笔本子，赵刚则顺手抄起插在木桩上的短棍。林青已经走出屋门，站在坪前盯着山路方向。
人影来得很快。
几步冲进营地范围，脚步一软，直接跪倒在林青面前。
是阿四。
他身上那件黑衣被树枝刮出了好几道口子，肩头沾着泥，脸上全是汗混着灰的痕迹。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油纸包，指节发白。
“回来了。”林青伸手扶他起来，声音很稳。
阿四喘着气点头，把油纸包递过去：“石头还在半路接应，我先回来报信。”
林青接过东西，没急着打开。他回头看了眼小雨：“烧点热水，拿块干粮过来。”
小雨转身就往灶房走，脚步快但不乱。
林青扶着阿四坐下，蹲在他旁边问：“看到什么了？”
阿四喝了口水，缓了口气才说：“镇上真有队伍，灰布军装，戴大盖帽。街上贴了告示，写着‘张大将军广纳英才，不论出身，唯才是举’。城南设了个招贤馆，门口排着队，有练拳的，有会开枪的老兵，还有郎中都去登记了。”
林青眉头动了一下。
“百姓怎么说？”
“都说这支兵不一样。”阿四说，“不抢铺子，不进民宅。有个老掌柜说，前天夜里下大雨，他们帮隔壁米行搬粮，浑身湿透也没进人家门坐一下。带队的是个年轻将军，姓张，三十出头，说话干脆，见人拱手不摆架子。”
林青没接话，低头拆开油纸包。
里面是一张从墙上撕下来的告示残片，字迹清楚。下面压着一张粗笔画的地图，标出了招贤馆位置、兵营分布，还有进出城的几个要道。
“这图是你画的？”
“我和石头轮流记的。”阿四说，“每条街我们都走过，确认过岗哨轮换时间。兵营外有两道哨，晚上八点换岗，巡夜队走四角路线，每隔一刻钟一趟。招贤馆白天开放，有人专门记录应征者特长，分类归档。”
林青看完地图，递给旁边的小雨。
小雨接过纸，翻出自己的本子开始对照记录。她先把日期写上，然后一条条列出来：
【一、军队驻地明确，有固定编制】
【二、公开招募，流程清晰】
【三、民间口碑良好，无扰民行为】
【四、指挥官亲民，作风务实】
写完她抬头：“不像假的。”
林青还是没表态。
他问阿四：“有没有提到特殊要求？比如要会功夫的，或者懂机关器械的人？”
“提了。”阿四说，“招贤馆墙上挂着一张单子，专门收‘异能之士’。上面写着：能负千斤者、疾行如风者、善潜行匿踪者、通医术毒理者，皆优先录用。还说张将军亲自接见这类人。”
赵刚的名字没出现，但林青知道他在等这句话。
果然，小雨低声说了句：“赵刚要是听了，肯定睡不着觉。”
林青嘴角微动，没笑。
他站起身，走到火塘边坐下：“你说那个招贤馆，登记之后呢？直接编入队伍？”
“不是。”阿四摇头，“先测能力。有个场子专门试力气、比速度、考反应。过了初试的人住进临时营房，统一训练三天，再决定分到哪个队。有些人被淘汰了，也给路费让他们回家。”
林青点点头。
这种做法不常见。多数招兵都是拉壮丁，能跑能打就行，哪管你有没有本事。这支队伍愿意花时间筛选，说明不是凑人数。
小雨合上本子：“他们目标很明确。”
“问题是，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林青说。
没人回答。
营地安静下来。
风吹着屋檐下的布条来回晃，啪啪打在木柱上。
阿四吃完干粮，精神好了些：“我还听到一句话，不知道重不重要。”
“说。”
“有个兵私下聊，说张将军最近在找懂古文字的人。好像是为了查一件东西，跟洋人有关。他说这事机密，不能外传，但我听了个大概。”
林青眼神变了。
他盯着火塘里的余烬，半天没动。
小雨察觉到不对：“师父？”
林青抬手示意她别打断。
他在想十年前的事。
北平那次见面，张将军带兵端了洋人的税务所，缴获了一批文件。当时他就说过一句话：“这些字我看不懂，但我知道他们在算计咱们的地。”
后来那些文件被送去翻译，结果石沉大海。
现在他又在找懂古文字的人……
林青忽然问：“招贤馆里，有没有看到外国人？”
阿四愣了一下：“没有。整个镇上都没见洋人。倒是有些商铺关门了，听说是以前给洋行做事的，现在不敢露面。”
林青缓缓吐出一口气。
线索对上了。
这不是普通的招兵买马。张将军在准备一场硬仗，对手是洋人背后的力量。
小雨看出他在思考，轻声说：“我们要不要让石头回来？或者派第二批人再去确认一次？”
林青摇头：“第一批情报已经够详细。再派人下去反而容易暴露。”
“那……下一步怎么办？”小雨问。
林青没答。
他站起身，把告示残片折好收进怀里，地图交给小雨：“你把今天记的整理一遍，明天早上召集所有人开会。”
小雨点头：“是要讨论参军的事？”
“不是讨论参军。”林青说，“是讨论我们练了这么久，到底为了什么。”
小雨怔了一下。
她想起赵刚昨天扛鼎时的样子，想起陈玄走伏虎桩时那一掌震起的尘旋。这些人拼了命训练，不只是为了变强。
是为了有用。
林青看着山外的方向：“如果这支队伍是真的在做事，那我们就不能只守在这里。”
“可万一有诈呢？”小雨说，“现在打着革命旗号的人多了，最后还不是各自为政？”
“所以才要查清楚。”林青说，“我不信口号，我信事实。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们收人有标准，做事有规矩，百姓肯说话。这就值得我们认真对待。”
小雨低头看着手中的地图。
她突然明白林青的意思了。
这不是要不要加入的问题。
是能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的问题。
阿四这时站起来：“石头那边我得去接应一声，不然他不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林青同意：“你带上信号灯，今晚十二点前赶到接头点。见到石头后原路返回，别走大路。”
“明白。”
阿四收拾包袱准备出发。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林青：“将军府门口立了块牌子，上面写着一句话。”
“什么？”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林青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阿四离开后，小雨坐在火塘边没动。
她翻开本子，在最新一页写下：
【革命军真实存在，张将军设招贤馆，明码招揽能人异士。初步判断非伪军。待明日议事定夺行动方案。】
写完她抬头。
林青仍站在屋前，背着手望着山路。
月光照在他身上，影子拉得很长。
远处传来一声猫头鹰叫。
小雨忽然觉得耳朵痒了一下。
她抬手挠了挠，继续低头看本子。
林青转过身，走进屋里拿出一个旧木匣。
打开后，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纸，最上面那张画着一套拳法路线，角落写着四个小字：**保家卫国**。
他手指在那四个字上停了几秒，然后合上木匣，放在桌上。
外面风大了些。
一块松动的瓦片被吹落，砸在屋檐下的石阶上，碎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