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推开医帐的帘子,药味混着草灰的气息扑上来。她低头把册子放进木箱,手指在封皮上停了片刻。
外面没有声音,风也静了。
她转身要走,却看见林青站在门口。
他没进来,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手里的本子。
小雨把册子放回原处,轻轻合上盖子。“你怎么来了?”
“我跟着你来的。”林青走进来,脚步很轻,“刚才你在帐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小雨低下头。“我不该那么多愁善感。大家都在拼,我也得撑住。”
“不是撑。”林青拿起那本副册,翻到第一页,李大柱的名字还在那里,“是记。记住他们,也记住你自己。”
他把册子放在一边,声音低了些:“你说你想让我活着。这话我一直想着。可我也在想,你呢?你每天清点伤亡,发药换纱布,夜里还要核对名单。你累不累?”
小雨没抬头。“都习惯了。”
“可你不是机器。”林青说,“你会疼,会怕,会哭。这些都没错。”
小雨咬住嘴唇。“可我要是倒了,伤员怎么办?药品谁来管?你们打仗的时候,总得有人在后面守着吧。”
“所以你要更强。”林青看着她,“不只是靠熬,靠扛。我要教你练武。”
小雨愣了一下。“我?练武?”
“你学得快。”林青说,“前几天教你的格挡动作,一次就对了。你有底子,缺的是系统训练。”
“可我是文职,又不上前线。”
“战场上哪分前后?”林青说,“子弹不会挑人打。你救得了别人,也得能护住自己。我不想哪天进帐,看见你躺在草垫上,闭着眼。”
小雨的手抖了一下。
“我不是吓你。”林青语气缓下来,“我是认真的。从明天开始,你跟我一起练。晨跑、站桩、基础拳法。我不赶进度,你按自己的节奏来。”
“那你……还能顾得上士兵的训练吗?”
“我能。”林青说,“而且这不光是为了你。你是队伍里少数识字的人,懂药理,会算账。你要是出事,损失比一个兵大得多。”
小雨抬起头。“可你之前从没提过要教我。”
“以前我觉得你还用不着。”林青说,“现在不一样了。敌人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下一场仗随时会来。你不能只靠别人保护。”
小雨盯着地面。“可我怕学不会。万一拖累你怎么办?”
“不会。”林青说,“我教你,是因为我相信你能行。别人都可以怀疑你,但你不该怀疑自己。”
小雨眼眶有点热。
她扭过头,不想让他看见。
林青没再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巾,递过去。
小雨接过,擦了擦眼角。
“你还记得王二娃吗?”她忽然问。
“记得。右腿有点跛,持枪时肩膀歪。我纠正过他三次。”
“他最后一次找我,是来拿止痛药。他说肚子疼,可我看他脸色不对。我没拦住他上战场。”小雨声音发颤,“如果那天我多问一句,是不是就能发现他内伤复发?是不是他就不会死在壕沟里?”
林青摇头。“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战场上变数太多,没人能预判一切。你不是医生,也不是神仙。你尽力了。”
“可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他们。”
“那就把这份心留下来。”林青说,“不是为了自责,是为了继续走下去。你活得好好的,他们的名字就不会被忘。”
小雨吸了口气,慢慢点头。
“答应我。”林青看着她,“以后练功别偷懒。我会严格要求你,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放水。”
“我知道。”小雨轻声说,“你对谁都一样狠。”
“你也得一样狠对自己。”林青说,“我不想哪天听到别人说,‘小雨死了,因为她不会躲子弹’。”
小雨抿了抿嘴。“那你也要答应我——别再第一个冲出去。你要是倒了,整个队就乱了。”
“我会小心。”林青说,“但我不能退。我的位置就在前面。你能做的,是让自己强到我不用回头找你。那样我才能放心往前冲。”
小雨沉默了一会儿。“好。我练。”
“明天早上五点,营地东角空地。”林青说,“别迟到。”
“嗯。”
林青转身要走,又停下。“还有件事。”
“什么?”
“以后累了,就休息。想哭,就哭一会儿。但别憋着。你不是一个人扛着这支队伍,有我在。”
小雨望着他背影,忽然喊了一声:“林青。”
他回头。
“你以前从来不跟人说这么多话的。”
“以前没遇到非说不可的人。”林青说,“现在遇到了。”
小雨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但眼神亮了些。
林青走了出去。
夜风比刚才暖了一点。
小雨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块布巾。她把它叠好,放进衣兜。
她打开箱子,拿出副册,在李大柱的名字旁边写下一行小字:送过一颗糖。
然后翻到下一页,王二娃的名字也在。
她笔尖顿了顿,在后面添上:教了三天才学会持枪。
写完,她合上册子,抱在怀里。
走出医帐时,她看见林青没走远,正靠在一根木桩旁等她。
“我陪你走一段。”他说。
两人并肩往住处方向走。路上没人,只有远处哨岗的火光一闪一闪。
“你真打算教我武功?”小雨问。
“说到做到。”
“那……你会一直教下去吗?”
“只要你肯学,我就教。”
小雨低头踢了颗小石子。“那我以后是不是也能像你一样厉害?”
“不一定像我。”林青说,“但你要比我更稳。我不怕拼命,你得怕。怕了才会小心,小心才能活得久。”
小雨没再问。
走到她住的帐篷前,林青停下。“早点睡。明早训练不轻松。”
“我知道。”
她掀开帘子,刚要进去,又转身:“林青。”
“嗯?”
“谢谢你今天来找我。”
林青点头。“晚安。”
小雨钻进帐篷,放下帘子。
林青站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被云遮住了。
他转身朝自己帐篷走去,路过训练场时脚步慢了一下。
地上插着几根木桩,是昨天士兵们练刺杀用的。有一根歪了,他顺手扶正。
远处传来一声咳嗽,接着是翻身的声音。
林青继续往前走。
他的肩膀旧伤隐隐作痛,但他没停下。
走到帐篷口,他摸了摸腰间的枪套。
明天早上五点,东角空地。
他掀帘进去,吹灭油灯。
黑暗里,他靠着床板坐了一会儿。
外面风又起来了。
帐篷布轻轻晃动。
他闭上眼,脑子里还是小雨抱着册子的样子。
他知道她今晚不会睡太好。
但他也知道,她明天一定会出现在训练场。
她会站着,哪怕腿抖。
因为她答应了。
他也答应了。
他得让她变得更强。
这样才能在下一场仗来临时,让她活着回来。
而不是躺在草垫上,闭着眼。
林青睁开眼,伸手摸了摸枕头下的匕首。
刀柄冰凉。
他把它抽出来一点,看了看。
没有锈。
也没有血。
很好。
他把匕首推回去,躺下。
窗外,一片树叶被风吹落,砸在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