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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碾过皇宫前的白玉长阶时,楚羽掀着车帘一角往外瞧。檐角的鎏金铜铃在风里轻晃,映着日头泛出细碎的光,守宫门的女卫们身着银甲,甲片上的云纹被打磨得发亮,见了龙卫统领只垂眸行礼,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楚羽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大抵是少见男子入宫,那目光里混着好奇与轻慢,刺得他指尖都蜷了蜷。

龙卫没带他去偏殿,反倒绕着宫墙往深处走。路过御花园时,楚羽瞥见几个身着绫罗的宫女蹲在池边喂鱼,粉绿的裙摆铺在青石板上,像落了片春天的花。廊下还有个梳双鬟的小侍,抱着架古琴往内苑去,见了龙卫统领忙侧身站定,头埋得极低,连眼角余光都不敢乱瞟。这皇宫比武安君府热闹些,却也更沉滞,连风都像被规矩捆着,吹得小心翼翼。

最终停在一座挂着“长宁宫”匾额的宫殿前。殿门是雕花的紫檀木,门环上镶着翡翠,守在门口的老嬷嬷见了龙卫,先行了个礼,目光落在楚羽身上时顿了顿,随即扯出个算不上热络的笑:“太上皇等着呢,随我来吧。”

楚羽被引着往里走,踩在铺着羊绒毯的地上,连脚步声都轻得没了影。殿内燃着安息香,烟气袅袅缠在梁柱上,梁上挂着盏琉璃灯,灯穗是珍珠串的,垂下来足有半人长。正厅的软榻上斜坐着个妇人,约莫五十多岁,穿件石青色绣暗纹的常服,头发用赤金簪绾着,没戴太多饰物,可指尖那枚鸽子蛋大的祖母绿戒指,亮得晃眼——不用问也知道,是太上皇。

“就是他?”太上皇没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久居上位的从容,目光落在楚羽身上,像在打量件稀罕物。她先看了看楚羽的脸,眉峰挑了挑,又扫过他的肩背,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显然对这容貌身段是满意的。

楚羽忙低下头,规规矩矩行了礼:“草民楚羽,参见太上皇。”毕竟礼仪已经成习惯了,好歹也学那么久,但凡换个人学个十几年,怎么着也得要学会。

太上皇没应他的礼,只对身边的老嬷嬷使了个眼色。老嬷嬷走上前,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楚公子,抬手吧。”楚羽一愣,没明白要做什么,却见老嬷嬷的目光落在他的右小臂上,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他想起这世界的规矩了。

男子的贞洁记号在左小臂的右半侧,若是清白身,会有三个淡红色的小点,藏在皮肉里,不细看几乎瞧不见。楚羽迟疑着抬起左胳膊,老嬷嬷伸手捏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用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小臂,片刻后松开手,对太上皇躬身道:“回禀太上皇,是清白的。”

太上皇这才笑了,那笑意漫到眼底,连眼角的细纹都柔和了些:“倒是个干净孩子。”她往前倾了倾身,盯着楚羽问,“你叫什么?”

“草民楚羽。”他答得更恭顺了些,心里却在打鼓——这架势,怎么瞧着不像问话,倒像在挑物件?

“楚羽……”太上皇念了遍这名字,点了点头,又问,“可有妻主?或是定下婚约了?”

楚羽连忙摇头:“回太上皇,草民没有。草民……向来不喜欢这些俗事。”这话倒不全是假的,他以前满脑子都是攒数值,哪顾得上这些。

“不喜欢正好。”太上皇笑得更真切了,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哀家瞧着你不错,是块好料子。”她顿了顿,话锋忽然转了,“你跟张曦那丫头,关系匪浅吧?”

楚羽心里一惊,抬眼瞧了瞧太上皇,见她眼神清明,显然是早就知道了。他不敢撒谎,只低声道:“草民……前些日子在武安君府照顾过武安君。”

“照顾?”太上皇嗤笑一声,“张岚把你往宫里送,龙卫把你带来哀家这儿,若只是‘照顾’,哪能有这体面?”她话里带了点敲打,却没真要问责的意思,反倒放缓了语气,“如今张家的处境,你该知道吧?张明远得罪了陛下,朝堂上多少人盯着张氏一族,就盼着他们栽跟头。”

楚羽抿紧唇没说话——他何止知道,方才在武安君府,龙卫闯门拿人的架势,他看得清清楚楚。

“你有个机会。”太上皇忽然往前凑了凑,目光锐利了些,“哀家把你放进后宫,给陛下做伴。你没得拒绝的余地,毕竟……”她话没说完,可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若不答应,张氏一族怕是更难翻身。

楚羽的心沉了沉。他就知道没好事。照顾个人而已,怎么就扯到后宫去了?可他想起床上还昏迷的张曦,想起张岚那句“活着进皇宫比什么都强”,又想起系统要的天命值——当今女帝是天命之女的可能性极大,若真能留在她身边,数值说不定能攒得更快。

“陛下……陛下日理万机,草民笨嘴拙舌的,怕是伺候不好。”他还想挣扎一下,声音却越来越低。

“伺候不好也得学。”太上皇说得干脆,“当今陛下哪点差了?年轻有为,容貌也是顶尖的,你跟着她,亏不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了句,“若是你表现得好,将来成了帝夫,那可是男子能攀到的最高处了,比守着张曦那丫头有出息多了。”

楚羽垂着头,手指抠着衣摆。他知道自己没选择了。拒绝?怕是当场就走不出这长宁宫,更别说护着张曦了。答应?就要被困在这皇宫里,跟个物件似的被摆在女帝身边。可……他悄悄摸了摸手腕,心里那点不情愿忽然被压了下去——反正都是为了攒数值,跟谁身边不是跟?帝夫就帝夫吧,至少听着还挺体面。

“草民……遵太上皇旨意。”他低声应了,声音里带着点认命的无奈。

太上皇见他应了,笑得更开怀了,对老嬷嬷道:“带他下去吧,先安置在玉芙宫,给找几个伶俐的小侍伺候着,教他学学宫里的规矩。”又特意叮嘱,“别委屈了他,该有的体面都给足了。”

老嬷嬷应了声“是”,对楚羽做了个“请”的手势。楚羽跟着她往外走,路过屏风时回头瞥了眼——太上皇正端着茶盏笑,那模样,像极了农户家挑到满意牲口的样子。

走出长宁宫,日头已经偏西了。老嬷嬷领着他往玉芙宫去,路上遇到几个宫人,见了老嬷嬷都忙着行礼,目光落在楚羽身上时,有好奇,有羡慕,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楚羽把头埋得更低,脚步却稳了些——既来之,则安之。不就是进后宫吗?他总能找到法子,既攒够数值,又护住想护的人。

玉芙宫离长宁宫不远,是座雅致的小宫殿,院里种着几株芙蓉花,开得正艳。老嬷嬷把他交给宫里的管事宫女,又交代了几句“好生照看”,便转身走了。管事宫女领着楚羽进了内室,屋里陈设不算奢华,却样样精致——床上铺着云锦褥子,桌上摆着青瓷茶具,连书架上的书都用锦缎包了书皮。

“公子先歇着吧,晚些时候奴婢再送晚膳来。”管事宫女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楚羽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芙蓉花,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他抬手撸起右小臂的袖子,借着天光瞧了瞧——那三个淡红色的小点藏在皮肉里,像三颗小小的朱砂痣。他以前总觉得这记号碍事,如今倒成了“加分项”。

“楚羽啊楚羽,你这日子过得……真是越来越荒唐了。”他低声骂了句,却没真生气。毕竟,能活着,能有机会攒数值,还能顺便帮衬张曦一把,好像……也不算太亏。

窗外的风卷着芙蓉花香飘进来,楚羽靠在床柱上,慢慢闭上了眼。后宫就后宫吧,帝夫就帝夫吧。他倒要看看,这到时会出现多少个惊喜。

楚羽在玉芙宫的软榻上坐了半晌,殿里的熏香淡得几乎闻不见,窗外的芙蓉花影落在青砖地上,被风晃得轻轻动。他抬手按了按手腕内侧——那是之前关闭糖糖时的习惯动作,指尖贴上去时,心里还犯嘀咕这系统能不能应声。

“糖糖?”他试探着低唤了声。

“嗯,干嘛?在呢。”系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跟之前叽叽喳喳报数据时完全不同,听着还有点懒懒散散的。

楚羽愣了愣,倒没料到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皱着眉追问:“之前关你的时候怎么没动静?现在能正常用了?”

“嗯。”

“天命值和情绪值还在算吗?跟太上皇接触算不算数?”

“嗯。”

“……”楚羽被这单音节堵得没话说,又问了句“进后宫对攒数值到底有没有用”,得到的依旧是轻飘飘一个“嗯”。他彻底没了问的兴致,干脆摆了摆手:“算了算了,问你也白问。”说完便收回手,靠在榻背上盯着帐顶的流苏发呆——这系统怕不是关太久睡糊涂了。

另一边的勤政殿里,烛火燃得正旺。

勤政殿的烛火是特制的鲸油蜡,燃得静,光却烈,将武瑶汐的身影托在身后的屏风上,连发丝的纹路都看得分明。她此刻未着朝服,只穿件玄色绣暗纹的常服,领口袖口滚着窄窄的明黄边,是帝者独有的规制。乌发没绾成平日里的朝髻,只松松用一支白玉簪束着,大半长发垂在身后,发尾掠过大理石案面时,带起极轻的拂动——那头发黑得匀净,像浸过墨的丝绸,垂到腰际时微微打卷,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脖颈愈发清瘦。

她正垂眸看案上的奏折,睫毛长而密,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淡影。鼻梁是利落的山根,往下收得秀气,却在鼻尖处微微隆起一点弧度,不柔媚,反倒添了几分冷意。唇色偏淡,抿着时唇线绷得极直,像用墨笔描过的轮廓,只有偶尔翻奏折时,指尖捏着纸页顿一下,唇瓣才会松半分,露出一点粉。

殿里没其他人,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火星声。她抬手翻奏折时,能看见手腕上悬着的墨玉串子,玉珠被体温焐得温凉,随着动作轻轻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指节是匀称的,指尖因常年握笔,指腹带着薄茧,捏着朱笔在奏折上圈点时,力道稳得没半分抖——明明是女子的手,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等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时,她才抬手将那缕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耳垂上没戴任何饰物,只在烛火下泛着一点光。整个人就像株长在寒崖上的松,看着安静,甚至带点孤峭,可根却早深深扎进了土里,耐得住风,也撑得住事。

武瑶汐刚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把朱笔往笔山上一搁,指节捏了捏发僵的后颈。殿外的夜风吹得窗棂轻响,龙卫统领掀着殿帘走进来,玄色劲装下摆沾了点夜露,躬身禀道:“陛下,长宁宫那边传来消息——太上皇给您寻了位……男子,安置在玉芙宫了。”

武瑶汐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眉梢微挑:“男子?母皇又捣什么乱。”她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的冰裂纹,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叫什么名字?”

“说是叫楚羽。”

“楚羽?”武瑶汐重复了一遍,茶盏往案上一放,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她抬眼看向龙卫统领,眸色深了些,“哪个楚?哪个羽?”

“楚是大楚的楚,羽是羽毛的羽。”

殿内静了一瞬。武瑶汐指尖抵着眉心,脑子里飞快过着相关的消息——大景的镇北侯楚羽,去年开春还因戍边有功被册了爵,是少见的能在女尊世道里凭军功得爵位的男子。可她分明记得,两个月前传来的消息说,这位镇北侯已经辞官归隐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晋都,还被母皇弄到了宫里?

她拿起案上的一枚玉符,指尖在符面的纹路上来回划着,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沉郁:“朕前几日才把张明远的案子压下去,母皇倒是会给朕找事。”

龙卫统领垂着眼没接话。勤政殿里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武瑶汐的侧脸,她下颌线绷得紧,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楚羽”搅了心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先退下吧,玉芙宫那边……暂时别惊动。”

龙卫统领应了声“遵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殿内只剩武瑶汐一人,她望着案上堆得高高的奏折,忽然觉得这夜比往常更沉了些——辞官归隐的镇北侯,突然出现在武安君府,又被母皇当成“帝夫人选”安置进后宫……这里头,怕是没那么简单。

先前龙卫退下时带进来的夜风还没散,吹得她颊边的一缕碎发飘起来,贴在鬓角。她没去理,只抬眼往窗外瞥了瞥,那一眼极快,却看得清楚——眸色是深黑的,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没有安诗妤那种执掌天下的盛气,反倒藏着些沉潜的东西,像寒潭底的冰,看着静,底下却裹着没露出来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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