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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敌营中火光昏黄,帅帐内静悄悄的,只有油灯噼啪轻响,火神像前一炉香袅袅升腾,氤氲如梦。

李显钧坐在主位之上,眉头紧锁,怒火憋在胸口,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拍案而起,怒声震堂:“真是岂有此理!众位将校,你们跟随本王多年,可曾见过本王吃过这等暗亏?我纵横三江,威镇八方,谁敢在我李某人头上动土?可今夜,就有人胆大包天,竟敢夜闯我帅帐,偷走我的劈水斩龙刀!”

一众亲兵将校闻言面面相觑,惊愕不已。谁胆敢在这等森严军营动手脚?栾玉眼神躲闪,似知一二,却也不敢开口。营中气氛压抑如雷雨前夜,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此刻,李显钧下意识地将双脚向前伸展,忽然踢到一团柔软之物。他心中一凛,低头一看条案之下,竟蜷伏着一个人影!他瞳孔骤缩,胸口一紧,思绪瞬间飞转:桌下藏人?偷刀失踪之谜瞬间水落石出!

他心中陡然生出寒意:此人能悄无声息潜入帅帐,藏于咫尺之地,还能顺手牵走宝刀,身法之诡、胆魄之大,简直匪夷所思!若此人非为盗而是刺客,若他手持利刃刺向自己双腿,自己岂不是当场毙命?

惊惧之下,李显钧额头冒汗,心中惊涛骇浪翻滚。他想大喝唤人,却又心生顾忌:若这贼人狗急跳墙,先给自己一刀,再来什么擒贼,是不是已成笑话?他强自镇定,不动声色,心里却如悬刀般发紧,哪还有一丝从容。

而藏在条案下的曹金山,早已屏住呼吸,连汗水也不敢擦。他心里同样发苦:怕什么来什么,居然真的被李显钧发现了。他脑中飞快盘算:若一跃而出,拼个鱼死网破,兴许还能重创敌帅;但只要动静稍大,外边十几个亲兵一拥而上,自己连尸体都保不住。与其暴露,不如静观其变。

他握紧那柄刚刚偷来的劈水斩龙刀,目光死死盯着李显钧的一举一动:若他敢伸手,我就先下手为强。反正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帐中空气仿佛凝固,两双眼神在无声中对峙,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刃擦出寒芒,随时可能爆发一场生死对决。剑拔弩张,气息如山雨欲来。

正在此刻,帐外忽然传来一声暴喝:“站住!你是什么人!”紧接着又是:“不好了!有奸细!”锣声更响,巡夜兵卒高喊追捕,营中顿时乱作一团。

铜锣乱响打破了帐内的死寂,李显钧心神一震,如溺水之人被强行拉出水面。他再顾不得许多,身形一动,便纵身冲出帅帐,连藏在条几下的刺客也顾不得了!

这是他人生中最狼狈的一次逃离,而罪魁祸首就在咫尺之下他竟然忘了!

李显钧冲到营外,看见远处火光摇曳,一圈兵卒正围攻一人,长枪短刀齐齐挥舞,喝骂声此起彼伏。他定睛一看正是白日与他恶战一场的矮将冯茂!

仇人见面,怒火攻心。他吩咐亲兵:“快抬我的大槊来,我要擒住这矮子,开膛剖心,用他的人头祭刀!”

亲兵立即将铁槊抬来,李显钧横槊入阵,高声怒吼:“闪开!本王亲自来取他性命!”

兵卒让出一条血路,李显钧如虎出笼,一步步逼近。冯茂背靠兵刃,双棒交叉,冷汗浸透了后背。他没想到,一夜潜行竟会被围困至此,更没想到这最狠的对手竟亲自登场。他的心沉到谷底,已生绝望之念。

冯茂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原来,为配合曹金山夜探,二人约好分头行动,在敌营汇合。曹金山从东门潜入,冯茂则伪装成运粮兵,从北侧营门混进敌军大营,一路寻找于洪大帐。

他正潜伏在一座帅帐之后,打算偷听敌情,不料竟撞见了林文善与于洪在帐中密议。

只听于洪低声说道:“元帅放心,石英已中了我‘戮目金砂’,七日之内必将失明。失了石英,宋军再无上将,我们与李王爷联手,定可横扫扬子关。”

冯茂闻言,心头一震,暗喜非常:果然被我撞上了机密军情!

林文善端坐军帐之中,眉头紧锁,低声对于洪说道:“军师,你可莫太自信。宋营能人辈出,刘金定、肖引凤这些女将都不是寻常人等。你那‘戮目金砂’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她们就治不了?”

于洪拂袖轻笑,语气透着不屑:“治不了。这是我独门暗器,配方深藏,一旦入眼,灼目破神,哪是寻常医术能解的?”

林文善半信半疑,冷冷追问:“你之前用五毒梅花针暗算冯茂与李秀英,也说无人能解,可不是一样被艾银平治好了?”

于洪脸色微变,复又恢复镇定:“那次是我失算。这回不同。‘戮目金砂’药理诡谲,只有我配的‘明目露’能解,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束手无策。”

帐外的冯茂听得清楚,心中一凛。他潜伏在侧,身影隐在暗处,静如寒潭,听着帐内你来我往的交谈,心底暗自赞叹:“刘金定果然博学广识,连中原罕见的暗器她都能辨识出成分,可见功力之深远。只要她得到这‘明目露’,或许能解开石英与银平的眼伤。”

林文善继续紧追不舍:“我还是担心刘金定,她是梨山圣母的关门弟子,岂会对这些暗器束手无策?你若是再大意,岂非前功尽弃?”

“元帅放心,”于洪淡淡一笑,“这‘明目露’只此一份,藏在我手心心肝之地。除非有人敢深入虎穴,从我嘴里夺去。”

林文善似信非信,却又生出隐忧:“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可别犯了大意失荆州的错误。药到底放在哪儿?”

这句话落下,帐外冯茂几乎要叫好。林文善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事,暗道:“这姓林的,虽是敌营主帅,但今晚却无意中帮了我一个大忙。将来若有机会,或可网开一面。”

帐内,于洪声音压得更低,含糊不清,冯茂趴在地上侧耳细听,却只听得一阵模糊,气得心痒难耐,恨不得钻进帐中,躲在他嗓子眼里听清楚。

片刻后,于洪起身告辞:“元帅且歇,贫道回去看看药匣是否妥当。”

“军师慢走,明日再议。”

冯茂不敢大意,立刻悄然绕行至另一侧,从暗影中窥见于洪身后跟着两名道童,手持灯笼照道,三人穿行在蜿蜒的营路间。

月色黯淡,营中万籁俱寂,只有零星火光随风摇曳,偶尔传来几声战马鼻哼与甲兵低语。

冯茂蹑足而行,脚下无声,闪身避过巡哨与营柱,悄然尾随其后。他已将气息压至极致,身形伏低,犹如夜影滑行,紧跟三人走过数十丈,来到八卦帐前。

于洪驻足左右望了一圈,确定四周无异动,这才推门而入,顺手掩上帐门。冯茂躲在远处,咬牙暗道:“不妙,视线被挡,没法得知药匣放哪儿。”

他焦躁地绕帐一圈,忽而眼神一凝,发现帐篷三面设有小窗,其中一面窗帘掀起,正对着一架马棚。他眼前一亮,借着地势一纵,跃上马棚后檐,伏身屋脊,找准角度,从窗内望去。

帐内香烟缭绕,炉鼎金雕盘龙,两支未剪灯花的红烛摇曳出昏黄光晕。正中条几摆着供案,案后坐着四名道童,皆是青衣打扮,神情肃穆。

于洪进帐,四人齐声施礼:“师父回来了?”

于洪点头,落座茶案,接过弟子奉上的热茶轻抿一口。旋即起身,弯腰从床底拉出一只铁皮箱子。随着“咔哒”一声,他从中取出一只雕饰精美的紫檀木匣,长方造型,四角银包,匣面雕有“八仙上寿”图案,边缘锁扣精巧别致。

他按动机关,锁簧自弹,匣盖开启,光影间映出几瓶形色各异的药瓶,有的泛着莹光,有的似有丝丝药气逸散。他细细查看几眼,确定药物无误,又将木匣小心锁好,装入箱中,重新推回床底。

冯茂在窗外看得清楚,心中一喜,终于得知藏药之地。

帐内,于洪神色凝重,向道童告诫道:“这几日战局紧急,必须严加防范。这个药匣若出差池,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道童齐声应诺:“谨遵师命,万死不辞!”

于洪满意地闭眼盘膝打坐,气息悠长如绵,似在调息内力。

而四名道童依旧睁大双目,不敢有丝毫松懈,直勾勾地盯着床底那只藏有“明目露”的箱子,连眨眼都显得小心翼翼。

冯茂趴伏在马棚的坡顶,借着夜色和帐中微弱烛光,将一切看得分明。那紫檀漆匣分明就是装着“明目露”的地方。他心头一阵狂喜,但很快被现实打断于洪那厮寸步不离,眼下断无机会动手。

他咬了咬牙,暗自腹诽:“这老道果然奸滑,几年前我在八卦帐中就吃了他的暗亏,被那五毒梅花针射得险些丧命。虽说艾银平和刘金定医术超群能解剧毒,可那是命大,万一这次再中招,只怕连敌营都出不去了。”

冯茂眼神闪动,心念百转:“要想得手,必须支开这老狗……不知曹金山去哪了?若他能来与我配合,一人盗药,一人寻风作势,引开视线,必能水到渠成。”

正焦躁间,谯楼上的铜钟沉闷地敲响,三更三点,夜已深了。他心头一沉:“唉,曹金山这厮,怎么还不来?”

思索之际,只听一阵脚步近来,一名旗牌官来到于洪帐前,朗声说道:“军师,林元帅请您去议事,有急务禀报。”

冯茂一听,精神陡然一振。

于洪果然起身,顺手整了整道袍,出声吩咐道童:“我去去就回,你们四个好生看守,切莫懈怠,若出半点闪失,拿你们是问!”

道童们连忙恭敬应诺:“谨遵师命!”

于洪随着旗牌官脚步远去,八卦帐内霎时沉静。

冯茂压低身形,手扶马棚檐角,注视着帐内动静。他尚在犹豫要不要立即下手,帐内却先起了波澜。

本来规规矩矩如木偶的四个道童,一见师父走远,顿时如脱笼小兽般活泛起来。年纪稍长的一位翻个白眼,抱怨道:“咱们师父也真够呛的,夜夜叫我们熬夜盯着那破箱子,不就是几个破药嘛,用得着紧张成这样?”

另一个也附和:“没错,看得我眼珠子都干了,这罪遭的真冤。”

有人插话:“你别瞧不起那箱子,听说里头装的是‘明目露’。要是让宋营那帮人盗走,可是咱们大罪临头。”

最小的道童冷哼一声:“哼,大营布防如铁,谁能潜进来?别自己吓自己。”

几人正吵嚷着,有人提议:“要不,咱溜出去解个手,再去灶房摸点酒,弄两块熟肉,美滋滋地快活一会。”

“哟,你敢?”师兄皱眉。

“怕啥?这地方鸟不拉屎,哪来的宋将?你要怕,你在这等着,我去。”

“行吧,但别丢人丢到于洪师父那儿。”

两个年幼道童得令,如脱兔般钻出帐门,互相挤眉弄眼,一溜烟消失在夜色中。

帐中只剩下两个稍大的道童,也开始躁动不安。那矮个子的小声咒骂:“守着这穷山僻壤、破箱破帐,哪比得了金陵花街柳巷,夜夜笙歌、满座佳人?”

“说得也是,”另一人叹气,“跟着咱师父就是犯贱,自甘清苦,还要受这些无妄之灾。”

冯茂听得暗自发笑:“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孽障,正好趁你们懈怠,我吓你们一吓!”

他伏身而下,蹑手蹑脚绕至帐门前,压低嗓音,捏着鼻腔,用粗哑阴狠的语调模仿于洪怒吼道:

“畜生!尔等违背师命,竟敢贪酒恋色,丢我道门清誉,辱我正教名声!今日不收你们魂魄,岂不叫人笑话我玄门不严,贫道要清理门户你们,都得死!”

冯茂抽出双棒,脚下猛一跺,“砰”地一声踢开帐门,整个人如猿猴蹿入,随手把帐门带上。昏黄的烛光下,他目光一扫,只见那两个道童正跪伏在地,双膝磕得如捣蒜一般,额头贴地,声音哆嗦,求饶不休:“师父饶命,只此一次,再不敢犯了!”

冯茂心头好笑:这两个小崽子胆小如鼠,竟把我当成了于洪那个老贼,看来于洪平日打骂极严,徒弟在面前点头哈腰,背地里却怨气冲天,也难怪这些小兔崽子心术不正,动不动偷酒拈花。如今既误以为我是师父,正好趁其不备动手。冯茂双棒齐起,几乎不带犹豫,左右开弓,“啪啪”两记闷响,正中两人天灵,血花溅起,那两个道童连叫都没叫出声,身子一软,栽倒在地,当场毙命。

空气中飘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冯茂收起棒子,快步蹲下身,从床底下拖出木箱。箱体沉重,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拔开箱盖,只见其中放着一个雕漆金纹的木匣。他一把拽出,费了点劲才将铜锁拧断。匣盖一开,一股药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冯茂探头一看,眼前顿时眼花缭乱:匣中琳琅满目,药瓶形态各异,有圆如鸟蛋,有扁如枣核,方的、三角的、六棱的、葫芦形的应有尽有;材料更是讲究,紫玉、玛瑙、翡翠、琥珀、象牙、黄杨木……光泽温润,触手生温,像是收藏珍玩一般。上面有些瓶贴有小篆写的标签,但大部分未注明。冯茂咂舌:这些药虽看着神奇,可我一个也不认得,明目露到底是哪一瓶?

他眉头一皱,灵机一动:管他呢,干脆全带走!回头让刘金定认去!当即解开胸前十字绑带,把所有药瓶一股脑塞进怀里,瓶瓶罐罐鼓成一大包,他看着自己前襟鼓成圆鼓鼓一团,像怀了个瓷娃娃似的,不禁暗笑:什么“于道爷”的宝贝药,现在可都进我兜里了!

他重新扎紧绑带,将小瓶勒死,避免跑动时相互撞击发声。熄灭蜡烛,悄悄出了帐门,又将帐篷外带重新扎紧,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夜风微凉,吹得他心里畅快无比。冯茂仰头望天,心中暗笑:“于洪啊于洪,你千算万算,算不到栽在我手里!”他穿行于帐篷之间,脚步轻快如狸,心中还挂念着曹金山这位兄弟怎么还不来?莫不是被发现抓了?

正寻思着,他绕到前营附近,忽见不远处亮起灯笼,一队十几个流动哨兵迎面而来。冯茂心中一惊,急忙蹲身躲入一堆干草垛后。刚藏好,耳边忽然一声惊呼:“谁!”原来草垛中有人睡觉,被冯茂惊动惊醒,抬头一看便叫出声来。

冯茂一咬牙转身就跑,可还没冲出几步,对面正好迎来一名更夫,提着铜锣,手中铜槌正要敲点,眼见冯茂猛冲上来,也惊得一愣:“你是干什么的?!”

不容解释,喊声四起:“有贼!抓奸细!”巡夜兵、值守卒、甚至解手兵,全都呼啦啦围了上来,一时间火把闪烁,刀光霍霍,冯茂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冯茂心头暗急:药已到手,若只对上这些小兵,还不至于怕。但若真碰上南唐的几员猛将,那可麻烦大了。他一边挥棒抵挡,一边心道:金山兄,若你听到动静,赶紧赶来!咱哥俩联手,定能杀出重围!

就在混战之际,一道金甲人影从大帐中冲出,手持金槊,气势如山正是李显钧!

冯茂一见他,心头猛地一跳:“坏了,真是冤家路窄,这位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削了我棒尖的李瘟神!”

李显钧认出冯茂,眉头倒竖,怒喝:“矬子!你深夜潜我军营,欲图何事?”

冯茂咧嘴一笑,强自镇定,边后退边说道:“李将军,你来得正好!白天你削了我一根棒尖,今日我特来请你再削一根,左右匀称好用,可否?”

这番话激得李显钧一愣,旋即警觉:不对,我为何离开帐篷?我那宝刀还在案下!莫非……屋里早已被贼?

李显钧正逼近冯茂,忽然心头一紧不妙!宝刀!

那口刀他片刻不离身,如今居然被他随意放在帐中。若真被贼人得手,后果远比这矮子逃脱严重百倍。

他脸色骤变,蓦地转身,提槊狂奔回营。夜色深沉,军营一片死寂,偶有火把在风中摇曳,照出他铁甲上的寒光。风从帐门缝隙钻入,掀起帷幕,发出细微的声响那声音在他耳中,如同心头的惊雷。

“不好!”他暗骂一声,脚下生风,直扑大帐。

卫士见他折返,不解地交换眼神,犹豫片刻,也跟了进去。李显钧一脚踹开帐门,三步并作两步冲至茶几前,手中金槊一扫,猛力一挑,“啪”的一声,茶几翻飞而出,摔得四分五裂。他弯腰往桌底一看,空无一物,贼影不见。怒火骤然涌上心头,他霍地转身,大喝一声:

“贼人呢?!”

几名校卫一愣,面面相觑,“什么贼人?”

“盗刀贼!”

“盗……谁的刀?”

李显钧怒极反笑,目露凶光:“你们这帮饭桶,我的宝刀就在帐中被盗,有人藏在茶几底下,把我的刀偷走了!你们眼睛都瞎了吗?”

一名校卫小心翼翼地指向帐边:“王爷,这里破了个大口子,贼人可能……砍开帐篷逃走了。”

李显钧暴跳如雷:“混账东西!给我找!翻营也要把他给我翻出来!”

而此时,帐篷另一侧,曹金山披星戴月,从撕开的帐缝中钻了出来。他一手握着刚刚夺回的劈水斩龙刀,一手拂去额头冷汗,抬头望天,星光璀璨。他低声长叹:“阎王不收,命里该有这一劫……好刀,今夜就靠你再拼一回!”

他把宝刀塞进皮带中,转身辨识动静,隐约听见东南方向有喊杀声起。他眉头一紧:“冯茂肯定又杀红眼了,我得去给兄弟解围!”

转瞬之间,曹金山已如一缕疾风掠过营地,朝火光方向奔去。

战场上,冯茂早已陷入重围。四面敌兵挥刀舞斧,枪戳剑砍,兵刃交鸣不绝如缕。他挥舞錾金蒺藜棒,如暴风骤雨,左冲右突,但敌军越聚越多,越压越紧。身周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战圈如炉,他如炉中烈火,虽炽烈却难以持久。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横空而入,带起一道残影。曹金山挥刀杀来,劈水斩龙如霜似电,眨眼间斩翻数人。他直冲人群中央,喝声震天:“冯兄,我来也!”

敌军惊惧后退,冯茂趁势冲出,与金山并肩站定。

“明目露到手了吗?”曹金山低声问。

“到手了,就藏在我怀中。”冯茂喘着气,脸上满是灰尘与血痕,“你呢?”

“我误闯李显钧大帐,险些送命,幸得天助,夺得宝刀!”曹金山扬了扬刀锋,寒芒四射。

“好!”冯茂眼神一亮,“咱们走!”

曹金山一马当先:“你先歇口气,我杀出一条路!”二人并肩作战,一前一后,奋力冲杀。敌军虽众,却挡不住宝刀斩风破浪。人影翻飞、血光纷洒,一条通往北营门的血路终于劈开。

正当他们奋勇突围之时,李显钧已怒发冲冠。他查帐扑空,又见营中混乱,断定二贼趁乱逃走,当即命人披挂、备马。他亲自披甲上阵,怒火烧胸:

“那是我命根子一般的宝刀,丢不得!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给我追回来!”

先蜂官林文豹亦应声请战。

正准备出营,李显钧皇叔江宁王李泊披甲赶到。他骑着一匹通体雪白、额生独角的战兽,神情凛然:“御侄勿急,孤王与你同往!”

李显钧大喜:“多谢皇叔援手!”

此时,两人率林文豹统兵两千,马蹄轰鸣,怒潮般卷出营门,追杀冯茂与曹金山而去。

李显钧、李泊两人走的是营中主粮道,地势开阔,兵卒往来频繁,虽近,却暴露无遗。他们骑马疾行,如同两道黑影划过营地,心急如焚。相比之下,曹金山和冯茂却是深藏于暗处,步步避人,穿梭在兵帐之间,哪儿黑便往哪儿钻,哪儿僻静便往哪儿拐。他们速度虽慢,却在敌军掌控之外,令人生畏。

可这一明一暗之间,也恰是机会与危机交错的缝隙。

李显钧在明处,却摸不准二人具体藏匿于哪条路径、将出何门。无奈之下,他勒马站在十字营道上,亲自坐镇调度。他已命下四门八寨、五营四哨:一旦发现冯茂踪影,立即放火箭示警,不得耽搁!

此时,冯茂与曹金山正立于一座营帐顶上,寒风灌衣,夜气凛冽。俯瞰之下,营中布局尽收眼底。只见李显钧正镇守在中枢要道,四下戒备森严,营门处更是弓弩在手、刀盾如林。冯茂一眼便知:这一圈包围下来,任何一门都走不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冷声一笑:“想把我们困死?未必。”

脑中迅速划过兵书三十六计,他眼神一亮:“声东击西。”

他拉住曹金山的胳膊,低声道:“随我来。”

两人跃下帐顶,脚尖点地,犹如两条夜行游龙,迅速朝南门方向奔去,行踪刻意张扬,甚至故意在暗处制造响动,引得南门敌兵高声喝问。果然,片刻后,数支火箭腾空而起,如流星划破夜空,直冲苍穹。

李显钧抬头望见,精神一震:“来了!”一摆手:“所有人,奔南门!堵他去路!”

人马翻涌如潮,杀声渐起。

却不知,就在这追逐之际,冯茂与曹金山已钻入黑暗,又消失不见。

李显钧等人四处搜捕,却始终难觅踪迹。忽地一阵喊杀,冯茂故意从侧面突现,打了两回合便又遁去,像是把李显钧当成了猎物,引得他节节深入。

而就在李显钧与大队人马被吸引至南侧之时,冯茂与曹金山悄然折返,绕道朝北门奔去。

北门外,敌军早已严阵以待。将官白杰与刘孝率军驻守,寒风中,旗帜猎猎,营门之前刀盾森然,寒芒刺眼。弓箭手张弓搭箭,长抢手与藤牌手列成两列铁壁,杀气腾腾。

二人一现身,火把掷地照明,箭雨便已扑面而来。冯茂一对金棒舞如风车,棒头拨箭如飞;曹金山提刀护身,纵横劈挡,密不透风。两人边战边退,始终未露怯意。

帐后白杰听闻宋将突袭,脸色大变,前日他在刘金定手下吃过大亏,此刻还未痊愈,哪敢再犯差池?立刻调兵堵截,并令旗手再放三支火箭示警。

夜空中又现信号,李显钧遥望北方,气得怒火攻心:“这矬子,竟敢耍我!”他一声怒吼:“折回北门!杀!”

军令一出,人如洪涌,李显钧带着李泊、林文豹,马蹄如雷,直奔北营。

行至北门,敌我混杂、喊杀连天,冯茂与曹金山眼见己方兵力薄弱,陷入险境。李显钧跃马上前,立在高处一眼就看见了曹金山他手中正持那柄熟悉无比的“劈水斩龙刀”。

“贼子!”李显钧咬牙切齿,“偷我宝刀,还敢横行无忌!”他一声令下:“让开我亲自来取这条狗命!”

三将破阵而入,刀光霍霍,血气喷张。

冯茂面色一变:“不行,这里施展不开,快冲出去野地交战!”

曹金山点头,提刀快步迎上,反而哈哈一笑:“李显钧,千里送君,礼至义尽。你若舍不得我,我便先告辞一步了。”

李显钧愤怒拍马前冲:“你偷我之物,辱我之人,还敢口出狂言?”

“我偷你的?”曹金山扬刀,眼神锋利如刀:“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我不过是看见没人拿着,顺手拿了而已。”

“那是本王的宝刀!你还回来,留你一命!”

“哼。”曹金山不屑一顾:“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千里马自有伯乐,宝刀也该配英雄。你问它是你的,不如问它在我手里愿不愿意认主。”

“你强词夺理!”

“不是我强词,是你无德。宝刀落你手,不过是装饰,到了我手,能劈敌制胜,为国立功。这刀认我为主,你奈我何?”

李显钧被气得七窍生烟,怒吼:“你叫什么?”

曹金山收起笑容,目光如电:“听好了我乃太原侯曹彬之子,曹金山是也。”

“姓曹的,看槊!”李显钧怒喝一声,手中金槊闪电般抡圆,朝着曹金山当头砸下。寒光凛冽,劲风逼面,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道,几乎要将空气撕成两半。

曹金山不敢硬接,心里清楚,这柄宝刀虽是神兵,可若真与金槊正面硬碰,恐怕连刀刃都保不住。他身形一晃,脚下发力,如旋风般滑出尺许,那一槊擦肩而落,地面炸起一团土灰。

“唰!”一记反手抽刀,曹金山趁槊落空,反手一个上挑,刀锋正中金槊侧翼雁翅儿部位。“当啷”一声脆响划破夜空,金星四溅。

李显钧只觉虎口发麻,整个人连人带马被震得向后弹飞出去,落地时已是两丈开外。他低头一看,爱槊的雁翅竟被削掉了一半,锋口扭曲,寒芒尽失!

他脸色倏地煞白,呼吸一滞,胸口仿佛被重锤砸中,险些一口血涌出。那柄金槊,是他数年征战沙场的象征,锋锐无匹,从未有敌将能撼动分毫。可就在方才,竟被对方一刀削断了雁翅,斜斜崩裂的断口,在夜色中反射出冷光,分外刺眼。

他怔怔地望着手中残破的兵器,耳边轰鸣作响,眼前一阵发黑。这一刀,不止斩在他的槊上,更重重击在他的颜面与自尊之上。他李显钧纵横江南,素以武艺称雄,从未吃过这样的亏。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削槊,当众失威,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攥紧断槊的手指关节不由得瑟瑟发抖,嘴角微微抽搐,愤怒在胸中翻腾,却一时说不出话来。马下的将卒看着他手中断兵,面面相觑,不敢出声。营火被夜风吹得跳跃不定,映得他脸色青白交错,杀气压得四下寂然无声。

曹金山见状,心头大喜,知道机会来了,立刻一扯缰绳,大喊一声:“冯将军,快走!”

冯茂应声而动:“对,快撤!”

两人双骑如电,一前一后冲破包围。李显钧眼看二人欲逃,怒不可遏,暴喝道:“来人,四面围住!开弓放箭!”

火光之下,南唐弓箭手如林立群蜂,“唰唰唰”一轮乱箭齐发,箭雨密如飞蝗。

却没料到这帮军卒缺乏训练,队形混乱,箭矢如同无头苍蝇般乱飞,竟误伤己方数人。数名南唐军卒应声倒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混蛋!射到自己人了!”一边怒骂。

“不是我,是那边先放的!”另一边也急红了眼。

“放你娘的狗屁,我还没放呢,你射我干啥?”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直插那士兵口中,血箭倒喷,连人带弓翻倒在地。

惊呼声还没落,又有一箭从对面飞来,正中他的同袍左眼,惨叫震天,战场瞬间乱成一锅粥。

白杰见状,额头冷汗直冒,知道若再乱射下去,非得把自己人射光不可,立刻高喊:“住手!别射了,敌将跑了!”

曹金山和冯茂趁乱飞奔,直冲北营大门。可惜两人冲至门前,只见高墙大门紧闭,厚重铁闩横锁其上,门前更站满了一百多弓箭手,个个弓弦紧绷,箭头对人如林,寒芒闪动。

两人心头一沉,脸色变得铁青。

“完了!”曹金山低声道。

“跑不出去了。”冯茂也苦笑。

就在此时,李显钧、李泊、林文豹、白杰、刘孝等将官已催马赶到,众将挥鞭合围。营地四角、树杈、帐顶、暗处,密布弓箭手,连屋脊瓦缝都闪着寒光。

曹金山环顾四周,四面八方刀枪如林,兵刃寒气逼人,自己和冯茂仿佛被困在一口铁锅中央,天上地下,插翅难飞。

冯茂喘着粗气,汗水混着血水顺着下颌滑落,落在袍甲上已分不清是伤是汗,胸膛剧烈起伏,腿脚沉重如灌铅。

冯茂与曹金山奋战多时,浑身早已血汗交融,衣袍湿透紧贴在身,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伤。战盔歪斜,发丝凌乱,面庞上糊满尘土与血痕,原本英俊的轮廓,如今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们踉跄立在战场中央,四周刀枪如林、弓弦紧张如满月。他们身后的喘息声、脚步声、甚至每一声火把的“劈啪”爆响,仿佛都在催促死亡一步步逼近。

冯茂咬着牙,胸口剧烈起伏,手腕早已麻木酸痛,再握刀都艰难;曹金山亦气喘如牛,手中宝刀濒临脱落,浑身几处被箭矢擦伤,衣角被火光点焦,焦糊味随风飘散。

他们知道,敌军重重包围之下,已无再战之力。若还要拼,拼得也只是个力竭而死。想到此处,冯茂心中一横,厉声高喊:“住手!我们有话说,不打了!”

这声吼在万军杀气中撕裂而出,喊破了箭雨与呐喊的屏障,也喊破了两人之间那一线勉强支撑的生死边缘。

李显钧坐在战马之上,正催马缓缓靠近。他一手执缰,眸色阴沉,眉梢未动,却下令:“收兵。”

杀声顿歇,刀枪缓缓放下,数百兵卒仍围而不攻,仍处蓄势之姿。只有火光映在他们的盔甲上,斑驳跳跃。兵锋所指的包围圈中心,仿佛空气都沉重如铅。

李显钧勒马停步,居高临下冷冷望着二人:“你们有何话讲?”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透着一种胜者居上的冷漠与警惕。冯茂和曹金山站在风中,喘息如牛,却也明白,这一刻不能软,也不能乱。否则,万箭齐发,死无全尸。

曹金山与冯茂彼此对视一眼,心中皆有绝望。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站立不稳,刀尖垂地,血迹与尘土混合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有一股说不出的灰败。

曹金山用袖子胡乱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冯茂也是大口喘气,脸色煞白。他苦笑了一声,对着李显钧喊道:

“我们俩是冲不出去了,打也打不动了,就此住手罢。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继续拼也无非是两具尸首,多无趣。”

话音刚落,李显钧冷冷点头:“算你还有几分眼力,那你们打算如何?是投降归顺,还是抹脖子自了?”

这话如冰刀一般刺在两人心头,曹金山脸色顿时变了,眼神倔强中透着冷冽,反唇相讥道:“我们二人商量一下,还轮不到你催命。”

李显钧一拉马缰,鼻中冷哼:“给你们三息时辰,别婆婆妈妈。”

冯茂却不紧不慢地侧过头,凑到曹金山耳边,压低声音:“你说,咱们怎么办?这一仗打到这份上,再走是不可能了,敌人重兵围困,天罗地网,再冲就死。”

曹金山攥紧刀柄,咬牙道:“那就死吧!我曹金山宁死不降,要战就战个痛快,真要完了,也绝不低头投敌。”

冯茂瞥了他一眼,眼中却没那股子死志:“你是真想死?你死了,郁生香怎么办?她一个弱女子,长得如花似玉,你这一死,她可就成了寡妇,谁来护着她?她要是改嫁,你死得甘心?”

“你还开这种玩笑?”曹金山声音发抖,眼中已泛出热意。

“不是玩笑。”冯茂脸色凝重,望着夜空中的营火:“我是说真的。咱们死容易,可死了之后什么也保不住。你还有家人,我还有兄弟。咱不能为了图一时之快,就让亲人受苦。”

李显钧在一旁冷眼看着,终于失去耐心:“你们再磨叽,我就替你们做主了!”

冯茂忽地抬头,大声道:“我们还不够痛快?好呀,李将军,看来今天真是绝境了!你动手吧!可我冯茂死也要骂一句刘金定呀,刘小姐,你可真坑咱们!让我们夜探敌营,结果你一走了之,现在我们快成刀下鬼了,你人呢?你怎么还不来救?”

话音刚落,远处营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轰然炮响,声势惊天。紧接着马蹄如雷,喊杀之声随风而至,有人高声疾呼:

“冯将军!曹将军!莫要惊慌,刘金定到了!”

那声音带着铿锵与从容,仿佛一道破空的金刃,瞬间斩破夜幕沉沉。

冯茂和曹金山猛然抬头,彼此眼中陡然浮现出一道亮光,就像压在身上的山石忽然松动。营外火光映照下,一骑绝尘冲破夜色,一杆绣锤旌旗高举,正是刘金定,风尘仆仆、杀气凛然。

她来了不是迟到,而是恰如其分地赶在两人最需要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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