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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已然升高,光芒穿过层层薄雾,洒在扬子关外的那片空地上,照得青草泛起惨淡的银光。风里带着土腥和秋末枯叶的气味,一如今人心头的沉重。

随着肖升一声令下,帅府大门轰然洞开,六人被押了出来。

郁文走在最前,身披囚衣,满头白发在风中飘散。他神情沉静,没有怒意、没有求生,只有一股看透生死的凛然。他的妻子紧随其后,步履蹒跚,脸色苍白如纸,却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滑落。再后,是郁家的一双儿女,那少年英气未脱,却已面如死灰;那少女泪痕斑斑,眼里满是绝望与不解。

曹金山与郑印并肩而行,虽满身血污,仍挺胸直背,步步如铁,眼中藏着怒火和孤傲。无论曾经如何,此刻他们共同面对的,是一场将生死都抽空的浩劫。

刀斧手如狼似虎,每两人押着一犯,几乎是强行拖拽着往外推去。那些人面色冷漠,似乎早已将人命视作尘土。那条通往刑场的道路并不长,但在六人脚下,却仿佛踏入了黄泉之门。

刑场早已布置妥当,青草地中央竖着六根粗壮木桩,桩上残留着暗红的旧血,散发出一股风干久远的腥味。六人被分别捆在桩上,麻绳勒进肉里,有人眉头紧皱,有人默默闭目,但无人喊叫,更无人哀求。

肖升身披战甲,立在刑台之下,目光如刀般扫过全场。他知道,他站在权力的顶端,也站在是非的漩涡中心。副帅谋逆,杀不杀都难;可身为元帅,他没有退路。

花庆祥站在他身侧,神情冷肃。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审判,而是在盯紧一个伏着的猎物,警惕着会否有什么人或事从暗处冲出来,搅乱这场杀戮。

此刻已是日上三竿,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风从街口吹来,吹动百姓的衣角,也吹散了全城的消息。

越来越多的百姓涌向法场,围在外围的兵卒已难以维持秩序。人群如潮,议论声、抽泣声、咒骂声混杂成一片,有的站着,有的跪着,有的捧着小孩,有的老人满脸老泪。

“郁将军当年保咱们不被流寇劫掠,如今却要被斩首?”

“这世道,忠臣无路,好人短命!”

“肖升这狗贼……他也有今天的报应!”

怒声渐起,指指点点,不少人气得牙根直痒,恨不得冲上前拉断刀斧手的手臂。可他们知道,这不是他们能改变的局势。他们能做的,只有看一眼,再记一眼好让日后有人能说出真相。

肖升看得出百姓的不满,甚至能从那些眼神中读出恨意。他心中压着一团烦躁,却也明白,军法当前,动不得情。他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准备一声令下,终结这场罪与非的审判。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凄厉哭喊,声如哀猿:“老爷呀!夫人慢点走!我们来看你们来了啊!”

声音撕心裂肺,像刀子一样劈进众人心头。

肖升一愣,眉头猛地一皱:“中军,何人在此喧哗?”

中军快步而出,单膝跪地:“禀大帅,是郁府老家人郁德,他带着男仆女佣前来祭奠,被我等拦在外头。”

“叫他们进来,和郁文见上一面。”肖升声音低沉。

“得令。”

中军转身挥手,外头传来人群哗动的声响。一刻钟后,郁德带着数十名郁府下人鱼贯而入,众人披麻戴孝、赤脚而行,脸上皆是悲苦哀色。他们一路跪行至六根木桩之前,哭声响彻云霄,连风声都被压住。

郁德伏地叩首,老泪纵横:“老爷,小的们无能,只能送您最后一程!这坛水酒,是从老宅后院井里打的,您最爱那口井的清冽,如今也该送您上路了!”

郁文定睛望着眼前这些老仆,心头一紧,喉头哽住。他将脑后的白发甩开,淡淡开口:“郁德,你来做什么?看着难过,看不见反倒心里清净。”

郁德直起身子,哭道:“老爷,小人不信这是诀别!只当主仆暂时分离,日后再有见面之日!”他将水酒洒在地上,重重磕头,叩得额头青紫。

这一幕让法场沉默,连呼吸都仿佛凝滞了。

花庆祥眉头紧锁,心中一阵不安。他低声靠近肖升:“元帅,天色不早,若再拖延,恐怕节外生枝。”

肖升沉吟片刻,正要点头传令,忽听又是一骑飞奔而来,尘土飞扬,马蹄如雷。蓝旗官单膝下跪,抱拳急报:“启禀元帅,北城之外来了一位女道姑,自称天池白莲庵白莲圣母,欲求见大帅!”

肖升一惊,心头一震。白莲圣母,乃是女儿肖引凤的授业恩师,也是自己早年仰敬之人。今日她为何突然现身扬子关?

“再探再报!”肖升沉声道。

“得令!”

他转身对中军道:“速速请肖引凤前来!”

不多时,肖引凤已快马抵达法场,披甲执鞭,神色焦急:“父帅唤我何事?”

“城外来人,自称是你师父白莲圣母。”肖升盯着女儿的眼睛。

肖引凤一怔,随即热泪盈眶:“师父?我自回府后朝思暮想,想不到她老人家竟然来了,快快开城迎接!”

“不行!”肖升沉声断喝,“如今两军对峙,防不胜防,为防诡计,你我登城亲自查看,辨明真伪!”

“谨遵父命。”

肖升回头望向花庆祥:“贤弟,六人暂且押下,等我查明情况再行定夺。”

“老哥哥速去速回,见着圣母,替我问好。”花庆祥拱手含笑,语气温和得近乎恭敬。可等肖升与肖引凤一行人策马远去,那笑意便一点点从他脸上褪去。风从北门灌来,卷起地上的尘土与草屑,打在他战甲上发出细碎声响。他目光阴沉,像是被乌云遮住的锋刃,冷得渗人。

这圣母,来得太巧。

花庆祥眯起眼,心里一阵发冷。她素居庵中,从不轻出,偏偏今日郁文一家问斩、法场刀未落,就传来她求见的消息。若只是巧合,也未免太过凑巧。她与肖引凤师徒情深,若是别有心计,这一来一回,便能轻易撬动军心。

他心中的怀疑像暗火一样燃了起来。

他低声唤过两名亲信死士,寒风吹得他披风微微鼓动,声音却极低沉:“你们立即出城,绕至北门角楼,暗中跟着元帅父女,不可露形。”

二人俯身领命,他目光如刀,又道:“他们若与那白莲圣母见面,给我贴近偷听,不论一句一字,都要记清。若她提及郁文、曹金山、郑印,立刻回来禀报。”

“记住此行不为防变,只为探实。她若真有他谋,我要第一个知道。”

“是!”两名亲信低声应命,转身隐入军阵,身影很快消失。

花庆祥望着他们离去,神情愈发冷硬。风卷着旗帜猎猎作响,天色渐沉,他的眸光却更暗,仿佛一潭深水在夜色中无声漩涡。

艳阳高照,晨雾未散。扬子关城头隐在一层淡淡的寒雾中,阳光斜洒,照得河水泛着碎金。空气里透着清凉,却掩不住城外那股不安的躁动。

帅府后院,肖升已卸去铠甲,换了一身暗青色便服。他的神情沉稳,一如多年来镇守边疆的老将军,但眼神里藏着几分警惕。他与女儿肖引凤并肩骑马而出,两人并不言语,却心照不宣今日的出行,不是寻常会客。

北城门外,士兵早已候命。见元帅前来,齐刷刷行礼:“末将参见元帅!”门扉缓缓开启,一道晨光斜照进来,映出父女俩坚毅挺拔的身影。

他们纵马而出,沿着护城河堤一路前行,直到抵达北岸岗楼。城墙下,父女翻身下马,脚步匆匆登上城头,立于垛口前,放眼望去,只见对岸站着一位道姑。

她年约五旬,银灰道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头戴莲花道冠,腰束水火丝带,手中拂尘垂地,立于河边如一尊雕像般肃穆端正。她的面容干净素净,神情安宁,虽有年纪,却不见风霜之痕。整个人宛如尘世外来者,自带一股庄严肃远的气场。

肖引凤一眼认出,心头一热,脱口而出:“师父稍等,弟子这就来接您!”

对岸那道姑微微一笑,未语,神情却温柔中带着审慎。

肖升见女儿情绪激动,目光微沉,心中泛起一丝不安。事出反常,必有因。他沉声吩咐:“开北门,随我出迎。”

父女双骑,越过吊桥,踏入河岸的晨雾之中。

引凤先一步翻身下马,快步跑向道姑,衣袍未及飘定,已双膝跪地,双手抱拳:“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无量天尊,不必多礼。”道姑拂尘轻摇,连忙俯身搀起,引凤眼中早已泛出泪光。

肖升紧随其后,拱手行礼,态度恭谨:“不知圣母驾临,有失远迎,望恕罪。”

“将军言重了。”白莲圣母语气温和,目光澄澈,“贫道冒昧来访,反倒是叨扰了。”

“哪里哪里。”肖升笑容不变,心中却愈发警觉。他知道这位白莲圣母与自己女儿渊源不浅,道法高深,名重一方,轻易不出山,如今突然现身扬子关,绝非只为叙旧。

他略一沉吟,便侧身做请:“师父若不嫌弃,烦请移步府中一叙。”

圣母点头含笑,由肖升父女陪同入城,一路行至帅府后宅。厅堂整洁安静,仆人奉茶,家将退避,堂内只余主客数人。

不多时,肖夫人也闻讯赶来,亲自问安。圣母起身还礼,言语和气,寒暄片刻后,夫人便知趣退下。

厅堂中,气氛和缓,引凤亲自沏茶,热果与干鲜罗列案几,香气四溢。圣母浅尝几口,露出久违的笑意:“人间滋味,倒也有趣。”

她的声音刚落,手中的蜜橘皮被轻轻搁下,神情忽地凝重。

“徒儿。”圣母低声唤道,语气一转,“不必如此周到。为师此番下山,并非为你斟茶陪笑,而是为一件大事而来。”

引凤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低头肃立。肖升也察觉气氛变化,眉头微蹙。

圣母目光扫过屋内,沉声道:“此事不可外传,烦请将下人尽数遣退。”

肖升点头,亲自吩咐,紧闭厅门,厅内顿时寂静无声,仿佛连窗外风声也低了几分。

圣母开口,声音缓慢而沉稳:“这些年,我云游四方,近日过金陵,登紫金山探望故友,却听闻城中流言纷纷,起初不信,后留城查访,逐一印证……果不其然。”

她的眼神如刀锋般锋利:“南唐李煜,已非昔日之君。他沉湎声色,不理政务,宠信奸佞,压制忠良,朝中风气败坏,百姓民不聊生。如今的他,如风中残烛,朝不保夕。”

这番话,字字击打在肖升心上。他自入朝为将,镇守一方,虽不问政务,却自诩忠义。当听得国主昏聩,民生涂炭,他的信念如遭雷击。

他强压情绪,语带迟疑:“圣母所言,恐有偏听。李主是否昏庸,我尚未亲见,怎能轻信流言?况我为臣多年,岂可轻言去留?”

圣母微笑不语,眼中却多了几分怜悯:“你若不信,不妨听听几位故人如今的下场。潘佑、李平冯,你可还记得?”

肖升点头,神情一紧:“记得,皆是直臣,我旧日友人。”

“如今,他们都死了。”圣母语气平静,眼神却如利刃,“他们因上谏朝纲,被诬结党营私,连夜抄家问斩,满门皆亡。”

肖升霍然起身,满脸不可置信:“这……怎会如此?!”

“事已成定案。”圣母平静回道,“城中百姓皆知,只是你久居边疆,被蒙在鼓里。”

肖升眼中泛起血丝,站立不动,似在极力克制什么。

圣母再问:“那艾德宽,你应当也记得?”

“当然记得。”肖升下意识回应,声音低沉,“是齐王一支旁亲,为人也还算正直。”

厅堂内气氛一时凝重下来。窗外秋阳初升,光线透过雕花窗格洒落室内,照在白莲圣母不染纤尘的道袍上,映得她仿佛一尊雕像,威而不怒。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不错,艾德宽已被贬为庶民,逐出金陵,隐居涂山;黄琴娘那位宫中着名的乐师,也已含恨殒命。这些事,你可知晓?”

肖升一震,低声答道:“老夫所知有限,不知他们为何获罪?”

圣母摇摇头,语气缓慢,却带着刺骨寒意:“说来话长。李煜自登基以来,不理朝政,只贪恋声色犬马,日日流连后宫,与嫔妃玩乐不休,又与文士词人沉溺诗酒之间。近来,他更痴迷于一名歌妓,名叫窄娘。”

她抬眸望向肖升,眼神如炬:“那女子原是金陵秦楼楚馆中人,生得花容月貌、肤若凝脂,歌声尤美,音律双绝,善舞善笑。李煜见她一眼,便如醉如痴,竟不顾宫规,将她迎入内院宠幸。”

肖升听到此处,已觉不妙,额头汗珠微现。

圣母继续道:“为博宠爱,那窄娘竟缠足自残,使脚变形如菱,李煜大喜,命工匠铸百叶金莲,铺碧玉荷叶,令她于上轻舞起舞。他日日沉醉其中,不问政事,还命人修建清凉山避暑宫,供此女起舞取乐。”

她语气一顿,忽然寒意骤升:“而百姓却苦不堪言,田赋加重,徭役不断,民不聊生。此时宋军压境,李煜却数十日不上朝,犹在行宫嬉戏作诗。”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击得肖升心神不宁,连连变色。

“潘佑、李平等忠臣入宫劝谏,希望李煜收心励政,以救国祚,反被诬陷结党营私,当夜满门抄斩。黄琴娘目睹国家危亡,又劝圣上戒色修德,结果也被下令处死她宁死不屈,自跳行宫凉亭,投江而亡,尸骨无存。”

一阵风吹开窗棂,吹动案上茶盏的盖子,发出轻微声响。肖升手捏茶盏,指节发白,脑中一时翻江倒海。

“至于艾德宽大人,他进言主和,希望归降大宋,避免南唐灭国,也被李煜怒斥,革职流放。”圣母语气沉静,却如铁锤重击人心,“前月我去涂山祭拜禹王庙,偶遇艾夫人。他认出我身份,亲笔写信托我转交于你,说你一生忠直,盼你能早作决断,莫误一家性命。”

说完,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递于肖升。

肖升双手接过,展开信纸,那熟悉笔迹跃然纸上,读到中段,只觉心头百感交集,五内俱焚。

他抬起头,语气低沉:“圣母所言,句句如雷。老夫曾以为自己尽忠尽职,岂料竟成昏君之鹰犬!若非此信提醒,只怕此生都要枉死沙场、冤屈九泉。”

他顿了顿,脸色愈加沉重:“只是我身为南唐大将,帅印在握,岂能轻弃?若真要脱身,谈何容易?”

圣母双手交叠于膝,淡淡说道:“南唐国祚已尽。你若执迷不悟,不过是陪葬之人。何不识时务而择明主?赵匡胤如今登基称帝,明察秋毫,减赋宽政,百姓拥戴。宋朝必定取代南唐,此乃天命所归。”

肖升轻轻摇头:“我身为旧臣,岂能背国?忠臣不事二主,岂能临危倒戈?”

圣母却冷静反驳:“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你真忠于江山社稷,便应扶明主、安百姓,而非替一昏君卖命至死。”

这番话直击心灵,肖升默然不语,沉思良久。厅中空气仿佛凝固,唯有窗外鸟鸣不时传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说道:“即便我愿投宋,又有何凭何信?无人引荐,只怕反被视作奸细。”

圣母含笑点头:“贫道早有安排。昨日我已在北郊察看,恰见宋将郑印与令爱交战。此子年少英勇,忠厚正直,枪法奇绝,是我近年少见之英才。若能与令爱结亲,将来你们归宋之事,便有了内应与保障。”

此言一出,肖引凤顿时满脸羞红,低下头去,竟不敢抬眼。

肖升却动了心思。他暗想:此举果真两全,既能保全家性命,又成一段佳话。郑印少年英雄,不失为良婿;女儿年华正好,能配英杰,实为幸事。

他转头问道:“凤儿,你师父为你谋划良缘,你意下如何?”

肖引凤脸红到耳根,张口却一时难语。

她心中纷乱。昨夜她亲手擒下郁文一家,今日却要倒戈归宋,还要嫁给对方将领,这让她如何开口?更何况,昨日还与郁生香唇枪舌剑,骂对方贱人、说她攀附宋军,如今自己也……

她咬唇沉默,眼神复杂。

圣母见状,轻声问道:“徒儿,还有何难处?”

肖引凤咬了咬唇,轻声说:“师父,儿女之事,向来听命父母师长。但昨夜我抓了郁家人,如今要投宋,怕他们怀恨不容。郁生香那口毒舌,我怕她会当众羞辱我。”

圣母点点头:“这确是难处。但此事也不难。你父可亲自去见郁文一家,坦言归宋之意。只要真心,世上无难事。”

院外阳光明媚,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帅府高墙之内,映得青砖如洗,院中一片肃静,连风都仿佛止步。天色虽明,却无半点暖意,阳光在高空刺眼,地面却清冷如霜,映着堂内檀木窗棂上的一丝丝尘光,斑驳而冷清。

堂中空气沉重。肖升坐在主位之上,神色凝重,双眉紧蹙,指节轻扣扶手,心中翻涌不已。他虽披甲挂剑,却觉肩头千钧重负,像压着整座扬子关。眼前虽无敌军压境,心头却似刀兵交错,进退维谷,不知路在何方。

这时,肖引凤款步上前,轻声说:“徒儿遵命!但是……那……”她声音低若蚊蚋,脸上却早已霞飞双颊,低头不敢直视师父,只见她娥眉微蹙,香腮泛红,如春水漾漾波动不已,“师父……郑将军……他还未应亲,徒儿……徒儿如何自处?”

白莲道姑闻言,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慈爱与了然,语气温和而坚定:“徒儿放心,那郑印乃希夷老祖门下,忠厚仁义,侠骨柔肠,绝非轻薄之人。他心中明理,断不会让你难堪。”

引凤红着脸低声道:“那……不如请师父代为前去提亲?”

道姑轻轻摇头:“贫道虽是你师父,终究是出家之人,怎可越俎代庖做媒说亲?你父若能献出扬子关,放了郑印他们,亲事自然水到渠成。可让郁文从中提亲,他与郑印、曹金山相熟,此事由他出面最为妥当。你父女若真能归宋,不但立下大功,免刀兵之祸,黎民免死,军卒安稳,也算为苍生积下一笔大大的功德。”

肖升沉吟半晌,忧声问道:“只是……我担心花庆祥未必肯降。”

引凤目光一凝,语气坚决:“爹爹,人各有志。他若能听劝自然最好;若不听,就是敌国将帅,刀兵之下,唯有生死一决!”

白莲圣母见此,心知时机已到,起身整了整道袍,淡然说道:“贫道尘缘未尽,此行使命已成,当辞归山林。”

肖升父女连忙起身相送,百般挽留,道姑却不动心:“我乃出家之人,不能久留尘世,此地不是我久居之所。”说完,袍袖轻摆,飘然而去。父女俩送至城外,方才依依惜别。

其实,这场说降之事,白莲圣母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受人所托。其一,是大宋军师苗光义得知赵匡胤困守寿州,心急如焚,亲赴深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动白莲圣母出山;其二,是艾德宽为女婿冯茂、女儿艾银平前程担忧,托人送信恳请道姑前来劝说肖升。如今看来,果然妙计得成,既救了郁文一家性命,又为大宋赢得转机。

可此刻,帅府之中仍有一桩大事悬而未决花庆祥的态度,依旧成疑。

肖引凤沉思片刻,语气凝重地说:“爹爹,咱们不如先请郁文前来,将此事详告于他,请他转告曹金山与郑印。若他们肯接纳我们父女,再行劝说花庆祥;若人家心有疑虑,不愿收留,咱们也不能贸然行事,以免两头落空。”

肖升点头称是:“有理。事未明前,不可惊动他人。等到夜深人静,花庆祥不在之时,再悄悄请郁文来议。”

于是他命人传令:“今日原定斩首六人,暂且押入牢中,明日一早押赴金陵,请万岁裁决。”

命令刚下,花庆祥便匆匆赶来,拱手质问:“肖大哥,为何又改了主意,不斩了?”

肖升神色沉稳,答道:“贤弟,此六人皆非草民百姓,郁文是朝廷命官,郑印乃王室宗亲,曹金山又是侯门之后,皆非我们一纸手令可处。此事必须上奏圣上,由万岁亲裁方可定案。否则,若问罪下来,我与你都承担不起。”

花庆祥面露不悦:“若昨夜死于乱军之中,万岁也未必追责。既落咱们手中,何不就此处决?”

肖升语气坚决:“死于兵乱与私自问斩,性质迥异。贤弟休得多虑,此事我自有分寸。”言罢,拂袖而去。

花庆祥心有不甘,却也无从驳斥,只得冷着脸离开帅府。

夜幕深沉,万籁俱寂,城头鼓声三通,时已三更。

帅府偏堂,灯火微明,肖引凤亲自去牢中提来郁文,解其缚带,引至二堂。堂上,肖升早已沏好茶,备好菜肴,神情郑重地迎上前。

“贤弟受惊了,愚兄特备水酒,为你压惊。”说话间,他亲手斟酒,陪着笑脸,将郁文迎入席间。

引凤亦上前低首致礼:“叔父,侄女一时糊涂,多有得罪,万望恕罪。”

郁文满腹疑团,忍不住问道:“你父女二人……这是唱哪出?”

肖升长叹一声:“贤弟,昨夜之事,是愚兄昏聩。一念之差,几坏大事。今日得白莲圣母点醒,才如梦初醒,悔不当初。今后愿与贤弟同心协力,归顺大宋。”随即将白莲道姑之言原原本本地述说一遍。

末了,他放下酒盏,真诚地说:“愚兄愿献扬子关归宋,只是无门可投,还望贤弟为我牵线搭桥。”

郁文闻言,如释重负,喜不自胜,连连举杯:“元帅此言,真如天降甘霖,万民有救!你肯归宋,大功一件,宋主岂有不纳之理?此事包在我身上!”

他说完,又连饮三杯,满脸红光,眉开眼笑。

肖升望着郁文由惊转喜的神色,心头微松,语气一转:“多谢贤弟!不过,还有一事,需你鼎力相助”

郁文手执酒盏,笑道:“十件、八件,全行啊!”

肖升放下酒杯,语气微缓,脸上却带着几分迟疑:“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今年已二九,年岁不小了。这些年,我心里始终惦记她的终身大事。高门不成,低门我也不愿让她屈就。如今她师父对白莲圣母言听计从,眼下又看中郑少王爷,想将我这女儿许配给郑印。这可是我肖家一步攀高附贵的好门路,不知贤弟觉得,此事有无可成之处?”

郁文酒意未散,听到这话却是满头冷汗。他低头思忖,心头直打鼓:郑印是陶王妃所出,早被封进康寿宫,哪怕现在没正式婚配,身世摆在那儿,怕也另有安排。更何况……他脑海浮现出当日狱中之事肖引凤曾用飞爪擒拿郑印,又亲手审讯、鞭打过他。那小子性子烈,这事怕是难忘。若他一口拒婚,这亲事便成了羞辱,肖升面子上也挂不住,后续投宋之举怕也无望。

想到这,郁文眼珠一转,立时权衡出路。他放下酒杯,笑着说道:“老哥哥,亲事讲的是两厢情愿。我看这样吧,我回牢中问问郑印,若他点头,那便皆大欢喜;若他不愿,也好另做打算。我不敢贸然允诺,回话前还请哥哥稍安勿躁。”

肖升点点头,脸色略缓,却仍满是期许:“那就劳烦贤弟一趟。只是事情未定之前,还得委屈你暂时回狱中关押,有什么话,我叫引凤传你,如何?”

“如此安排,再妥当不过。”

二人一饮而尽,酒意未散,情势却如风中纸鸢,摇摆不定。

随后,肖升拍手唤人,命两员副将随同肖引凤“押送”郁文回狱。表面上说是送,实则仍是押。为了掩人耳目,郁文重新缚上手臂,披着囚衣,由副将押着离开帅府。

监牢位于帅府后院,阴湿逼仄,墙角青苔遍布,铁窗冷锈斑斑。郁文被安排与家人共处一室,狱卒们并未为难他,反倒照顾有加谁让他平日待人温和,礼贤下士,狱卒们心里也有数:这位副元帅一家,不知哪天就要人头落地,便成全他团聚之愿。

到了牢门前,肖引凤屏退副将,悄声对郁文道:“叔父,等你与郑印谈好,若成,你就咳嗽三声作暗号,我立即放人。”

“贤侄女,替我打开牢门,我要亲自进去见他们。”

引凤点头。片刻后,一扇铁门吱呀而开,幽暗的牢室内,郑印与曹金山正被反绑柱上,头发被铁环吊着,动弹不得。光线从狭窄天井射入,照在两人满是血污的脸上,却掩不住他们眼中的神采与坚定。

忽听脚步声响,门口黑影一晃,一人踉跄走入。

“谁?”曹金山大声喝问。

“是老夫来了。”那声音低沉却不失气度,正是郁文。

“岳父大人!”曹金山惊喜交加,强撑着身子:“孩儿无能,连累您一家受苦!”

“莫要自责。”郁文走近,声音沉稳,“你做得没错,老夫也不悔。咱们一家人,但求问心无愧。”

郑印也急道:“郁老将军,我实在不忍你白白受难!”

“嘘小声点!”郁文抬手止住他们,环顾四周后低声说:“我来报喜了,大家不必再发愁。机会来了。”

他将肖升欲投宋、引凤欲嫁郑印、需要答允婚事才能献关等细节一一说来。

郑印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突然,他炸雷般叫道:“我不愿娶!她是我仇人,曾用飞爪擒我、毒打我于狱中!这口气我还没咽下,娶她?我撕了她还差不多!”

这一嗓子直把屋顶震得灰尘落下。窗外,肖引凤脸色瞬间煞白,站在阴影里,紧咬嘴唇,心头仿佛被刀剜了一道原来,在他眼里,我竟只是仇人?

她悄悄退了半步,躲在门侧,双拳紧攥,心乱如麻。

郁文皱眉,厉声低喝:“小声些!你真以为这是儿女情长的事?我问你,若不应下这门亲事,肖升还能献关归宋?你能活着出这监牢吗?我们全得死在扬子关!”

正午时分,牢房内阳光从高窗投下斜斜几缕光线,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游动。郑印靠坐墙角,满面倦意,双眼却仍透着倔强与不屈。他冷冷哼了一声,嘴角带笑道:“死就死了吧!脑袋掉了也就是个碗大的疤痕。再过二十年,我这身骨头还是这么硬。怕死?我郑印从没怕过!”

一旁郁文急了,声音低却焦急:“你不怕死,我还有糟糠之妻,还有儿女在盼我回家。我不能陪你一块送命。”

“怕死你就应亲呗!”郑印咧嘴一笑,眼神中满是玩世不恭。

郁文被说得脸涨通红,嘴唇蠕动半天没吭出声。

曹金山见自家师兄油盐不进,赶紧插话打圆场:“师兄,肖引凤那女子,貌美如花,武艺又高,心性刚烈又忠孝双全。现在咱们正缺这样的人才,前敌未定,她若能归心,一父一女,就是一股破敌的力量。说句不怕你笑的话这样的女子,天上难寻,地上难找。”

郑印撇嘴:“得了吧!你倒说得轻巧。你自己收了郁小姐,温婉贤良,我羡慕还来不及呢!偏让我收个母夜叉?她骑马冲阵那一幕,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把我活生生摔到地上。将来娶了她,日子怎么过?我爹那年偷吃个西瓜,就被我娘打了一顿,一辈子怕她怕到死。我可不想再走我爹老路。”

曹金山被逗乐,却不敢笑出来,话锋一转,语气郑重:“师兄,你成亲的事跟你娘打你爹有啥关系?再说了,你今天若不答应,明日就得上法场。眼一闭口一张,谁都不认了。可你想过没你娘怎么办?你爹早亡,你娘守寡多年,把你拉扯大,好容易盼你回来,如今你一死,她怎么办?她能看着你走吗?她不活了,连棺材都不等你埋,她也跟着去了。你落个不孝之名,这一生可怎么对得起她?”

这几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泼下,直冲郑印心头。他怔怔看着曹金山,手指微微颤动,唇角再无玩笑。

曹金山趁势再劝:“郁老将军一家为你被俘,你真忍心连累他们陪你陪葬?还有我,我为了救你,如今也成了阶下之囚,若你执意赴死,那我也是白白送命。”

沉默良久,郑印终于低声叹道:“师弟,你别说了……我错了。这门亲事,我乐意了。”

他语气一转,又带点小孩子气地补一句:“不过有一样,我不服。非得让肖引凤给我赔礼磕头,我才甘心。”

“你这是什么理儿?”曹金山皱眉,“咱们都在她手里呢,留你一条命就是最大的恩情,还想她给你磕头?夫妻之间磕什么头?你爱答应不答应,就这么定了。”

郑印咂咂嘴,终是松了口:“行吧行吧,听你的。”

郁文听得欢喜,拍腿大笑:“郑贤侄,老夫在此恭喜你啦!”

“同喜同喜!”郑印嬉皮笑脸,“老头你死不了了,还能再活一百年呢!行了,赶紧给我松绑!”

郁文摆手:“还不能松。我得先去见肖元帅,再派人来接你。现在城中还有副帅花庆祥,他一旦知道,咱们人都别活。你就先委屈一下,等我带人来接。”

“快去快回!”郑印咕哝。

郁文点头,转身走到门边,轻咳三声。肖引凤守在外头,听得信号,立刻命牢头开门放人。她沉声道:“牢头,你们都退下吧。这是元帅大令,我亲自押人。”

狱卒应声退去。郁文被扶出牢门,肖家亲兵早已牵来战马,将他扶上马背。马蹄声轻响,转瞬间,他们已归至帅府后院。

堂中灯火明亮,肖升来回踱步,一见郁文归来,赶紧上前解下绑绳:“贤弟,事如何?”

郁文满面喜色:“大哥,道喜啦!郑印那孩子终于点头了!”

一旁的肖引凤眼眸泛起微光,悄悄低下头,掩饰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羞涩与欢喜。

肖升拍了拍郁文肩膀,沉声问:“贤弟,下一步可有良策?”

郁文不假思索:“三将鼎立,咱们投宋,如今只剩花庆祥。他若肯降,皆大欢喜;若执迷不悟,咱们联手破之,拿下扬子关不在话下。”

“好!”肖升当即召来中军官,命其将全城副将召至大厅议事。

不多时,王凤、王祥、孙启、朱言四将齐至,另有十数名旗牌官簇拥而入。一进门,众人见郁文居然坐于主座,不禁面露惊色。白日里他还是要问斩的罪人,这会儿竟堂而皇之地坐在上席,众人心头暗涌,却无人敢问。

肖引凤悄悄守住大门,目光如剑,牢牢盯住每一人。

肖升正襟危坐,开口道:“众将听令。我等奉后主之命戍守扬子关,谁知李后主弃军如敝履,不顾将士死活。日前白莲圣母来访,道破南唐大势将去,我等若再执迷不悟,便是一城百姓的陪葬。今我已决意投宋,只愿你等共赴国运。”

说至此处,他拔剑出鞘,寒光闪闪:“谁若与本帅为敌,别怪我翻脸无情。”

一众将士早已心知肚明,“呼啦”跪倒,齐声高呼:“元帅!我们听从号令,誓死追随!”

其中中军官姚国栋更是挺身而出:“末将等也早已寒心,李后主昏庸无道,弃将如弃履。如今元帅高瞻远瞩,我们自当归心,愿为宋主效力!”

院中阳光已微斜,斜照在帅府大厅檐下,金瓦泛着温冷光泽,郁文刚刚传来喜讯,正与肖升在厅中闲语,一派轻松。

忽听肖引凤急匆匆跑进来,神情慌张,声音急促:“父帅,大事不妙!方才女儿到花宅请花将军赴帅府,大门紧闭,侧门上锁,连门房都不肯出面。喊了半天,才出来一个老家丁,说花老将军身体不适,已然就寝,告假一日,有事明日再议。女儿心中起疑,正要离开,忽听南门方向传来马车铃声急响。我即派王凤、王祥前去打探,自己赶紧回来报信。”

话音未落,副将朱言踉跄奔入大厅,盔甲破碎,肩头染血,气喘吁吁:“元帅!出事了!卑职与姚中军前往监牢放人,路过西巷拐角,突遭伏击,敌人伏弩齐发,姚中军当场中箭身亡,随行丫鬟、士兵全数阵亡,卑职身中两箭,拼死杀散伏兵,抓住一名弓手盘问,才得知是花庆祥所设埋伏。赶到牢房时,朱将军、郁夫人、郁小姐、少主皆已不见!牢头说,是花元帅将人提走了!”

“什么!”肖升惊得面色铁青,连连后退两步,一只手紧抓案边,几乎站不稳。郁文听完,只觉脑袋轰然作响,眼前一阵发黑,身形晃了晃,险些跌坐在地。

两人面面相觑,内心翻江倒海,惊怒交加。

原以为尘埃落定,未料竟横生枝节,花庆祥竟在暗中设伏、强行劫人!

追根溯源,原是白莲圣母白日入府与肖升密谈之事引起了花庆祥疑心。他暗中派亲信张朋、赵廷监视,发现肖升频繁与郁文私下接触,便断定其中有变,又遣副将刘光禄潜入牢狱探查。

刘光禄狡猾异常,竟躲在郑印牢房旁侧掏洞偷听,得知郁文在狱中撮合婚事、商议投宋,立刻暗中来报。

花庆祥得信如梦初醒,当即召来女儿花解玉,低声道:“此城已不可守,你我父女速即退走。”说罢,命人收拾细软,遣散家丁仆妇,仅留一名心腹老奴看门应对。

而后花庆祥亲自潜行至监狱,调走朱将军与郁家众人,锁入囚车,命花解玉护送出南门。

为防追兵,他又安排心腹杜成率三十名精锐弓手埋伏于西巷,对姚国栋等人展开伏击。姚中军战死,朱言虽杀出一条血路,却已为时晚矣。

花庆祥行动周密,一边调遣刘光禄统五百精兵护送车队,一边命人先一步打开南门吊桥。他临出城前回头大喊:“守军听令!老夫离城之后,速锁关门、升吊桥,非我将令,谁也不得开门!”

守军不明所以,只见副帅亲至,哪敢违命,纷纷答应照办。

花庆祥翻身上马,心急如焚,快马加鞭追赶前车。半途中见车队无恙,赵延、张朋左右护送,方才稍松口气。

他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咬牙切齿:“肖升老儿,你竟敢通敌卖主!待老夫入京面奏李主,看你如何抵赖!他日我率兵杀回扬子关,定要灭你满门!”

帅府之中,肖升已气得面如死灰,一拳砸在案几上,咬牙切齿道:“被花庆祥掳走郑印与郁家人,如今是投降大事眼看败露,若不追回人质,只怕全盘皆输!”

郁文眼圈通红,胸口剧烈起伏,握拳道:“我一番苦心谋划,竟被他一着断魂!肖兄,我不顾生死劝降,只盼家人脱困,如今他们落入花贼之手,我无脸苟活!追!无论代价多少,我也要将他们追回来!”

日头尚未高升,城门外晨雾微散,空气中透着湿润的土腥味。肖升与郁文并辔而骑,甲胄在曙光中泛着沉沉寒光。两人神色肃杀,眼中尽是焦灼。

后方紧随其后的是肖引凤、孙启与负伤未愈的朱言,一队兵士悄无声息地列阵于道边,只等主帅一声令下。

刚奔出帅府不过一里,十字街口处,尘土翻飞,两骑飞驰而来,正是王凤、王祥。他们勒马急停,拱手禀报:“禀元帅!末将等赶至南门,守备大人言道,花副元帅已于辰时前押车出城,通令全军不得擅自开关,非他军令不准放行。我等欲追,却被拒之城下。”

“该死!”肖升一听,火气直窜头顶,双目一瞪,“奔南门!”

众人听令,拨马狂奔。

尘土飞卷间,城头渐现,南门高墙之下,守备军列队森严。城楼上旌旗静展,城门紧闭,吊桥高悬,拒人千里。

肖升策马冲至门前,怒吼如雷:“开门!”

守将战战兢兢走出一步,拱手为难道:“启禀元帅,花副帅有令,非他将令,谁也不得开门”

“啪!”话音未落,一记清脆的耳光响起。守将身形踉跄,几乎跌倒。紧接着又一记重重甩来,半边脸顿时高肿如山。

“你吃谁的粮,听谁的令?”肖升暴怒如狮,声震门楼。

守将吓得双腿发软,脸上火辣辣地疼,连滚带爬地冲下城楼,吩咐士卒解锁落桥。

“开关!放吊桥!”

“得令!”士卒一声高喝,齿轮轧响,沉重的吊桥轰然落下。

铁链震响中,众骑鱼贯而出,追风逐电般冲出扬子关。

此时,花庆祥一行已驰出三十余里。晨曦初破,天光微亮。远山如黛,林木染露,车队沿官道疾行,护兵簇拥押解囚车,轮轴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滚响。

花庆祥骑在最前,回望一眼远方天际,眉梢浮现一抹得意笑意。

“姓肖的,姓郁的,机关算尽,终究还落我之后!你们怎知我早已识破布置?等人送至金陵,禀明李主,谁还能扳我?”

他拍了拍马脖子,放慢一丝速度,让车队紧跟其后,心中早已盘算好今后的封赏与升迁。

然而,就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异动。

官道尽头尘土翻涌,战旗猎猎,隐有甲光闪烁、马蹄如雷,数百精骑冲破晨雾,骤然显现。

当先三骑疾驰而来,皆是白马银枪,寒芒耀目,腰间素白孝带随风飞舞。

花庆祥骤然勒马,脸色一变。

“怎……怎的这三人都系白孝?给谁戴孝?为何拦我之路?”

他猛地意识到不妙。

这三骑虽年轻,却气势逼人,马步如云滚雷压,竟有横扫千军之势。更可怕的是,那素带似有警示意味,像是昭告天命,更像是报仇的预兆!

“传令!停队备战!”他高声命令,同时心底却隐隐泛寒:难道……是肖升的人追上来了?

花庆祥只觉背脊发凉,一股说不清的预感在胸腔中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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