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风过林梢,吹得军帐外的旌旗作响如怒涛。帅帐中灯火明亮,却难驱那天门阵带来的沉重压迫。任道安盘膝而坐,脸色在烛影中忽明忽暗。他缓缓道:“要想打开天门阵,必须得有一件宝贝。”
众将闻言齐齐望向他,连呼吸都压低了几分。孟良眉头紧皱,出声问道:“道长,何物可称‘宝’?”
任道安抬头,语气不紧不慢,却透出一股笃定与肃穆:“降龙木。”
焦赞一愣,正想开口,任道安已继续说下去:“此木天生灵性,可镇邪、驱毒、避煞。阵中所聚阴风毒焰,一经遇此木所炼之降龙木,必散无形。妖魅避之,如避烈阳。”
杨景目光一凝,声音低沉而有力:“此物何处可寻?”
任道安略一点头:“据我所知,东穆柯寨后山有一株老木,正是降龙木。其为当地镇山之宝,树龄六十载,今年正值木性圆满之期,若将其伐倒,断其头、去其根,取中间三尺主干,便可制降龙术。”
杨景心中已有几分定意,但仍追问道:“此寨如今为谁所据?”
任道安答:“老将穆羽,字天亮,昔日任我朝统制宫,刚直不阿,因不肯阿附权贵,被贬回乡,退隐穆柯寨,自据为主。他膝下有二子一女,皆是武艺高强之人。寨中兵士数百,操守严明,自种自食,从不扰民,在当地百姓中口碑极好。”
帐中将领听得默然无语,这样一支不属朝廷,却治寨有度、民心所向的势力,想从他们手中借走镇山之宝,恐怕远比战阵来得更难。杨景目光扫过众人:“此事虽难,却关乎破阵之机,须得有人前去走这一遭。”
焦赞原本就跃跃欲试,想到北地那一仗是孟良风头一时,如今若能为破阵立下首功,何尝不是大显身手的机会?他眼神一转,抢先一步站出:“元帅,这事我愿去办。”
杨景眉头微皱,看着他:“三弟,你向来性急,真能安得住性子?”
焦赞胸膛一挺:“去借东西罢了,又不是叫我去抢。我这人嘴也能说,说话不比打仗难。”
孟良站了出来,沉声道:“元帅,我随他一同前往。他虽性急,我自会稳住他。”
杨景略一点头:“那好,二位贤弟记住,到穆柯寨借降龙木,以礼为重,好话多说,赖话莫讲。告诉穆天王,天门阵一破,杨某自当奉上厚谢。”
焦赞咧嘴一笑:“放心吧元帅,这点事不在话下。”
当夜二人整装出发,盔甲轻挂,刀斧随身。孟良将火葫芦背在背上,二人翻身上马,趁夜色披风而去,直奔山东穆柯寨。
冬阳薄寒,山川肃穆,二人马不停蹄,一路打听路径。入得山东地界时,天色已转晴。远远地,只见两座山头对峙如门,穆柯寨嵌于其间,依山筑寨,形势险要。半山腰处建有石墙环绕,吊桥高悬,水沟深阔,前后设防精密。
二人勒马远观,山坡之上,树影婆娑,果香袭人。田地之中,禾苗翠绿,井然有序。更见得寨中喽罗兵装束整齐,有的巡逻放哨,有的修枝锄地,有的弯弓练箭,呼喝之声清脆有力。
焦赞咋舌:“这地方不简单,比俺们军营都像模像样。”
孟良微微点头:“穆羽治寨有方,不是等闲之辈。”
本应即刻入寨求见,但焦赞已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低声说道:“咱先别急着进去。任道安那老道的话虽不假,可万一这降龙木不在这儿呢?空跑一趟不冤吗?咱先去后山看看。”
孟良犹豫了一下,觉得也有道理:“只看不动,便行。”
两人绕路而行,沿着后山林道缓缓上行。山林清幽,风吹林响,片片落叶随风翻卷。不多时,两人在半山坡处果然望见一段石墙,墙后不远处,一棵古树横卧山岩之间,生势奇特。
那树从石缝中钻出,主干向东南斜伸,似昂首龙头,末端弯曲落向西北,仿佛尾扫地面。两侧树瘤隆起,形似双目,缝间微裂,宛如龙口咧开。树根拱出地面数尺,又蜷曲回绕,生得如龙爪伏地,枝叶繁茂,形貌诡异。
焦赞一眼望去,顿时眼珠发亮:“看那龙头龙尾,这准没错,就是降龙木!”
孟良亦神色凝重,缓缓点头:“此木形似卧龙,气势不凡,正合传言。”
两人跳下马匹,靠近寨墙。孟良左右张望,小声问道:“老焦,怎么办?”
焦赞嘿嘿一笑:“借呗。”
孟良皱眉:“你真觉得人家肯借?这是镇山之宝。”
“那就别让他们知道。”焦赞小声嘀咕,眼睛眯起,“你在这儿给我放风,我翻墙进去,几斧头下去,把树砍倒扔出来。你在这头剁掉枝叶,我们扛上马,走人。”
“那不是偷?”孟良直视他。
“你说话别那么死板。”焦赞一脸正经,“这叫‘借而未言’。等这东西真管用,破了天门阵,我们再登门重礼相谢。到时候他们还能不领情?”
孟良摇头叹了口气:“……你真要干,我就给你放哨。动作快些,别出岔子。”
“交给我。”
山坡上寒风突起,孟良大步奔下山去,从马背上扯下那柄沉沉的大斧,转身提着就往山上跑。焦赞还在墙边守着,低头催他快些。孟良一口气跑到寨墙前,双手一按墙头,正准备翻身而上,却猛然听得两边“唰唰”声响,如有蛇影疾掠,紧接着左右两道壕沟中腾地冒出十余条身影。
那些人身披短甲,脚踏鹿皮靴,个个手执长枪大刀,训练有素,齐齐上前,一道将两人围了个结实,寒光闪动间,杀气顿起。
“哪来的贼寇,敢来偷我寨中降龙木!”为首一人怒喝,嗓音如雷,惊得林中飞鸟惊起,枝叶簌簌。
孟良眼中精光一闪,暗叫不好。焦赞脸色骤变,一把拉住他,二人几乎不假思索地撒腿便跑。山风逆卷,两人如两道黑影掠下山坡,身后喽罗兵如潮涌般追来,焦赞回身一枪逼退一人,孟良挥斧挡路而出,护着二人跃上战马,手擎兵刃,就待突围。
正当此时,远处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奔腾之声,踩得碎石翻飞、尘土飞扬。一个矮胖的身影连蹿带跳地冲了上来,步伐虽不快,但带着股莫名的杀气。他身材五短,脑袋圆如瓠瓜,脸皮泛黄,一对八字眉下嵌着两颗黄眼珠,鼻梁低塌,大嘴一咧,露出一排稀疏黄牙。他身上的粗布短打早被汗水浸湿,身后背着一对铜锤,锤柄短、锤头小,看上去倒像是小孩子家的玩具。
此人正是穆柯寨头目穆瓜。
穆瓜虽其貌不扬,却是寨主穆羽最信任的心腹。他忠心耿耿,处事利落,一年四季奔走寨中,不论柴米油盐,还是军务守卫,样样精通,是寨中公认的硬汉。他这一到,气势顿显不凡。
“哎!”穆瓜站定,高声怒喝,“哪来的野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动我寨中的降龙木?”
这一声喝得山坡一静,连喽罗兵都收了杀势,转头看向穆瓜。
孟良抿了抿嘴,脸皮微微发热。自己堂堂边将,如今竟干起了“翻墙砍树”这种事,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他干脆横起大斧,强装镇定:“哼,砍树怎么了?我们奉命取木,有急用,不砍不行。”
“你们是何人?”穆瓜双眼圆睁,眸中寒光跳动。
“我们是为降龙术而来!”焦赞抢上一步,铁枪点地,怒声道,“此木关系我军破阵大计,尔等速速退开,否则,我等一怒之下,踏你山寨,屠你全寨上下!”
此言一出,山风似乎都静了几分。
穆瓜脸上的肌肉抖了两下,眼角抽搐,他哼了一声,将手中铜锤在掌心一拍,笑意不达眼底:“两个军中莽汉,竟敢在我穆柯寨口出狂言?你们真当这里是荒郊野岭,没人作主?”
说完,他一挥手:“弟兄们,给我拿下这两条野狗!”
喽罗兵闻令齐动,有的呐喊扑上,有的摆刀抖枪,围着孟良、焦赞咄咄逼近。
孟良冷哼一声:“欺人太甚!”
他猛地踏前一步,大斧一横,斧风席卷,震耳欲聋。只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数柄兵器被斧风震飞,喽罗兵惊呼着后退。孟良再一转身,斧锋猛扫,刀光霍霍如风车转动,逼得众人不敢再近。
焦赞大喝一声,铁枪如龙,枪花四绽,一时之间也无人能近其身。山坡上雪地被踏得凌乱,尘烟滚滚,喽罗兵步步后退。
穆瓜见势不妙,怒火攻心,大喝一声:“你们真当我穆家人好欺负?老子今儿就收你们这两条命!”他说罢冲上前,双锤一舞,如风车乱转,直奔孟良。
孟良看了看那对锤,嘴角一撇:右手的顶多五斤,左手还不到四斤半,根本就是拿来哄孩子的。他也懒得说话,大斧子一提,斧锋如虹,转身就与穆瓜战在一处。
两人你来我往,锤斧交击,火星飞溅。穆瓜虽说架势十足,但兵器实在轻飘,几回合下来已被逼得气喘吁吁。孟良一边砍一边笑:“你这锤,回头拿去炖肉吧!打人可不行!”
穆瓜被他一激,气得脸涨通红,忽地虚晃一锤,抽身跃出圈外,大喊:“弟兄们,快回寨通知寨主!有人要抢咱们降龙木啦!”
说完,转身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孟良转头一看,焦赞也驱赶着剩下几个喽罗兵,气势如虹。两人立刻凑到一起,孟良兴奋地一拍大腿:“老焦,他们都走了,咱还等啥?这树,咱现在砍就是!”
焦赞嘿嘿一笑:“对头,赶紧动手!”
孟良、焦赞刚想翻墙动手,忽听背后一阵马蹄翻飞,踏得山道碎石四溅,尘土扬起。他们齐齐一惊,扭身回望,眼前一幕顿时让二人倒抽一口凉气。
“呀……”焦赞失声。
只见山口处,一支女兵方阵疾驰而来。前排少女个个十六七岁年纪,背弓佩刀,动作干练,眉目间透着英气。她们一到近前,便猛地勒马,宛若齐刷刷落下的一堵人墙,随后默契分列两边,动作利落无声。
而在众女兵中间,一匹雪白战马缓缓踱出,蹄声沉稳,如击战鼓。
马背上坐着一位银甲女将,年不过十八九岁,肤如凝脂、目如寒星,银甲贴体,一身素装映着晨光,仿佛百花丛中立起的牡丹仙子。然而这“仙子”并不柔弱,她的眉间隐隐带着一抹杀气,眼神如刀,气场逼人。
她美而不妖,娇而不弱;
文中带威,武中藏静;
眉含锋芒,眸透战机。
孟良心中咯噔一下,握紧了斧柄,焦赞却咧咧嘴:“好嘛,捅了马蜂窝了……这丫头,怕是要把我们当劈柴砍了!”
在这偏僻山林间,竟有如此阵仗?如此人物?孟良也有些发虚了——不是怕,而是意外:这世道真是藏龙卧虎,光景不对。
这银甲女子,正是穆柯寨现任寨主穆桂英。
穆桂英出身离山紫霞宫,是离山圣母座下首徒。自小在深山修行,习兵练武十余载,刀马弓箭样样精通,更通晓兵书战策,胸藏韬略,胆识过人。
三年前,杨宗保因伤流落至紫霞宫。穆桂英亲自照料,日久生情,芳心暗许。圣母看出她心志早不在清修之道,便为其指点迷津:“南北将乱,天门阵现。你该出世,为将为帅,平定战祸。”
临别之际,圣母将一张手绘《天门阵图》交予她,叮嘱她细细参悟:“此阵按三才五行八卦九宫布局,母阵套子阵,子阵藏母阵,牵一动百,变化莫测。我曾亲赴九龙山观阵,绘此图。但当时阵势尚未成全,故小阵未全画出,奥妙未尽。”
穆桂英接过阵图,恭敬拜谢。又问:“弟子何时出山?”
圣母答:“待穆柯寨后山降龙木成材,便是你出世之日。”
她回寨后,得知母亲已逝,父亲年迈,两个兄长性情粗直,不善主事,便自请接掌寨主之位。几年时间,穆桂英整顿寨务、训练兵卒、清扫周边山匪、修渠种粮,使穆柯寨方圆百里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称颂。
降龙木的长成成了她心中那把定音锤。每日除去演阵练兵,她便到后山观那棵古木。父亲穆羽曾言:“此树六十年一成,如今正好满数。树干有二瘤,似龙眼,待它张开,便是成材之时。”
三日前,龙眼裂开。桂英心中振动,知出世之期近在眼前。但三日过去,风平浪静,毫无征兆。今日她亲自前来再观,恰逢穆瓜仓皇来报:有人闯山盗木、打伤喽兵、强掳而退。
穆桂英当即披甲,率女兵出寨。
眼前这两人,一副泼皮模样,举止粗鲁,衣甲不整,不见军印将号,反倒一身蛮气。穆桂英策马向前,语气冰冷:
“胆大的狂徒!你们是干什么的?”
孟良还坐在马背上,端着斧子,脸上装着几分蛮横:“要降龙木来了。”
“降龙木?”穆桂英目光锐利,“你们要它做什么?”
焦赞在旁插嘴:“元帅说了,非此木不能破阵。”
“哪座阵?”穆桂英反问。
孟良翻了个白眼:“你不用管!反正你也不懂,把树给我们就行了。”
穆桂英冷冷打量着这两个愣头青,越看越不像正道军人——神色飘忽,说不出阵名军号,说话粗俗无据,连基本将令口气都没有。她心中已有定论。
他们根本不是来借树的,甚至不一定是宋军之人。此事极有蹊跷,或是北国奸细探路,或是山贼假冒军令,趁机盗宝。
她轻轻抬手,女兵弓箭齐齐拔出,却未放箭,只等她一声令下。
她语气更冷:“我再问一遍——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孟良被穆桂英目光逼问得心头冒火,索性硬着头皮胡搅蛮缠。他一拍肚子,大声嚷道:“我们是边关大将!我姓孟,他姓焦,你就管我叫二爷,那位是你三爷,听清楚没有?还不快把树砍了送来!”
这等粗话一出,周围女兵尽皆变色。穆桂英眉梢一挑,怒意上涌。她冷冷盯着孟良,心里已然肯定:若是边关大将,怎会不懂礼数、满口粗鄙?此辈狂徒,分明是来撒野的!
“你们张口闭口都要降龙木,凭什么?”穆桂英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冰冷,“一副泼皮做派,口无遮拦,也敢自称官军?”
孟良不屑一哼,撇嘴讽道:“你们这帮山里人,占着朝廷土地,还敢管我们说话?我家元帅要用这棵破树破阵,就随我们砍了,你们拦得住?”
他斧柄一敲鞍桥,凶相毕露:“黄毛丫头,听不懂人话?快把你们寨主请来!”
穆桂英目光微沉,淡淡应声:“我就是寨主。”
“你?”孟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那更好!快快让人把降龙木砍了送来!不然,孟二爷今儿个就平了你这小山头!”
桂英冷笑一声:“哪来的两头野兽,言语粗鄙?降龙木在我寨中数十年,从未外借,今日倒要看看,你们拿我能如何。”
焦赞不耐烦了,瞪眼怒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咱直接动手得了!”他抽出铁枪,指向桂英,“小娘子,识相的就让开,不然挨枪!”
“对,砍树去!”孟良大吼一声,大斧高举,“你不给?那就别怪这玩意不长眼!”
他一催战马,狂奔而上,四斧连环斩,直奔穆桂英而来,嘴里还呲牙咧嘴叫嚷:“劈脑门儿,扎眼仁儿,剔排骨,砍肉锤儿!”
穆桂英早已提刀在手,马鞭轻挽,身子一沉迎战。斧影呼啸如风,穆桂英却不慌不乱,刀刃翻飞将其一一挡开,但一时间竟未还招。她暗自惊讶:这红脸大汉力大斧沉,招法虽粗,却狠辣毒辣,若是寻常人恐怕当场便得落马。
谁知那孟良拨马再来,还是那一套四招,斧风如旧,毫无变化。
穆桂英眼角微挑,冷笑浮起,心头放松:“原来不过尔尔,就会这几招?”
她喝道:“你打完了?那换我了。”声未落,手中绣绒刀骤然前刺,“啪!”地一声脆响,刀背重重击在孟良腰侧。
孟良只觉腰骨一麻,整个人从马上“扑通”栽下,重重摔在地上。
穆瓜领喽兵上前,毫不留情地将孟良扭住手臂,一边捆一边骂道:“狗胆包天,还敢抢寨中圣木!”
焦赞大惊,抖手挺枪,横冲过来,一枪刺向桂英面门。
穆桂英手腕轻抬,刀光一荡,“铛”地一声,将那柄大枪磕得偏了出去。趁焦赞变招未至,她战马贴近,刀刃顺势一撩,焦赞便如断线风筝,从马背上摔落下来,摔得一身灰尘,翻滚数圈。
穆瓜带人再度冲上,将他一并拿下。
孟良倒在地上,怒火冲顶仍嘴硬不改,挣扎着骂道:“你丫头敢动官老爷?你叫什么名号,报上来!”
穆桂英从容收刀,冷冷说道:“穆桂英,穆天王是我父亲。你们倒说说,谁是你们的元帅?你们姓甚名谁?谁让你们来盗降龙木?”
孟良知局势不妙,气焰终于泄了,咧着嘴干笑:“姑娘,我们确实是官军,不是强盗。我叫孟良,他叫焦赞,奉杨元帅将令前来取降龙木,确实有用——我们说话不中听,冲撞了你,还请姑娘大人大量,放我们回去。”
穆桂英眉心微凝,脑中闪过一个名字:杨元帅——杨景?
她沉思片刻,冷声说道:“若真是杨元帅手下,为破天门阵而来,那我该给几分薄面。但你们二人言行粗蛮,擅闯后山、伤我喽兵,还辱我寨名,此事若不严惩,何以示信?”
她转头吩咐穆瓜:“打二十军棍,教他们长点记性,之后放他们回去。”
“是!”穆瓜冷笑着撸起袖子,亲自抄起鞋底,“今天要不是寨主宽容,我非把你俩屁股抽烂不可!”
孟良嘴里还不干不净:“你敢打边关大将?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你耗子窝!”
“打!”穆桂英冷冷道。
喽兵上前,抓住孟良架起屁股,一顿鞋底抽得“噼啪”作响,倒不至太疼,但羞得孟良脸比屁股还红。
焦赞原想硬撑,见状也低下了头。
穆桂英挥手:“放人。”
喽兵解开绳索,找回他们的兵刃和战马。孟焦二人灰头土脸,不敢多言,翻身上马往山下溜去。走到半山腰,孟良又来了劲儿,回头朝山寨大喊:“你们等着,大太爷这就搬兵抄山!”
喊了几声,山头无一回应。
两人一路下山,尘土扑面,心情比来时沉重百倍。焦赞长叹:“咱们是来取木破阵的,结果被打屁股赶下来,脸都丢尽了。”
孟良不服气:“哼,胜败乃兵家常事!”
焦赞撇嘴:“拉倒吧。降龙木没带回去,回去也得吃官司。”
他思忖片刻,目光一闪,压低声音道:“不如来个调虎离山之计——你不是有那火葫芦么?咱放把火,把他们引下山,我翻墙再偷树去!”
孟良摸着火葫芦嘿嘿一笑:“此计妙极。”说干就干。他绕着山坡转了一圈,很快找到一处地势偏僻的松柏林,松枝干枯,油脂饱满,枝干交错,如棚盖密布,正是放火的好地方。他暗自得意:这风口放火,连神仙也救不回来。
他拔开火葫芦嘴,抬手一拍底部,“啪!”一枚赤红火球飞出,猛地击中一棵松树枝头。干枝瞬间点燃,火舌卷起,卷着松脂“哧啦啦”爆响。紧接着又是一记火球打在邻树,烈焰一闪即起,两棵树瞬间燃烧。
他步步推进,又是几记火球飞出,火势如同脱缰猛兽,一下子从点火变成连片燃烧,红光冲天,热浪翻滚。今日西南风正紧,火借风势,如浪卷山林,眨眼之间已成熊熊火海。
林火的气味穿透山谷,呛鼻刺喉,焦赞咧嘴笑道:“这下子他们准得下山救火去!”
不出所料,穆柯寨岗哨最先发现异样,望见远处林子已成火海,岗楼上的警锣第一时间敲响,“当当当——”节奏急促,一听便知是火警号。寨中立刻炸开了锅,喽兵四面奔来,提水的、抱桶的、背着湿布的、拖着铁锨的,甚至还有端着锅盖、提着粪桶的,全往起火方向奔去。
穆桂英刚回到绣房,手里还捧着茶,眉头微皱,心中思忖:那两个家伙言辞粗鲁,行事莽撞,但言下之意,却似真是奉命而来……若他们真是朝廷将领来求降龙木,岂不正是自己出山之机?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密集锣声,铿锵急促。桂英心头一凛:这是三长两短一闷锣——是火警!
她刚站起身,穆瓜已推门闯入,满脸焦急:“小姐,东山林子起火了,烟已经窜起来了!”
“哪一片?”她稳稳问。
“东北角松柏林。”
桂英闻言反倒坐回了椅中,神色平静:“西南风正急,火逆风烧不过来,烧不到山寨。”
穆瓜怔了怔:“真……真的烧不过来?”
“那片林子对面是官道,再过去是麦田,火路到那就灭了。”
她轻抿一口茶,却目光一凝:“但问题是……没人能进林子,怎么起的火?”
穆瓜也意识到不对劲:“小姐,是不是那两人搞的鬼?”
“八成是调虎离山。”穆桂英起身,长刀挂腰,目光凌厉,“穆瓜,带两百人守住降龙木,不许任何人靠近。我带人灭火。有异动,鸣锣传信。”
穆瓜应下,匆匆离去。
此时,孟良与焦赞正躲在林边看着大火势头,火焰如赤龙翻滚,黑烟遮天蔽日,热浪扑面。焦赞拍着腿笑道:“哈哈,这火一烧,他们肯定全下山救火去了!”
孟良手痒,干脆拿着一根点燃的树枝又去点了几处,嘴里还咕哝:“不够,不够,再烧大点!”两人如同孩童放火,一边引火上山,一边哈哈傻笑。
但意想不到的是,风向突然转了,西南风猛然加剧,火势被吹得倒卷回来,如逆浪奔袭,瞬间席卷山坡。浓烟滚滚中,火舌仿佛活物,直扑两人面门。
“哎呀我擦!”焦赞一声惨叫,胡子瞬间卷起一片,烧焦的气味刺鼻难忍,吓得他扭头就跑。
孟良也被呛得眼泪横流,一边咳嗽一边狂奔,“这怎么反着烧了?”
火势追得太快,两人逃得太慢,焦赞险些从马背上滚下来,喊道:“快快快,再慢就真成火葫芦烤猪了!”
这时,山道上已有大批寨兵赶来救火,孟良连忙对焦赞喊:“快快快,他们下山了,计策成功!趁现在,后山砍树去!”
两人骑马绕路奔向后山,心中激动不已,仿佛功在旦夕。但当他们翻过山岭,远远看见降龙树下那一圈密不透风的防守时,脸色瞬间变了。
穆瓜早就带人布防,三层喽兵,利刃在手,目光如狼。穆瓜亲自提着铜锣站在树下,一见两人,立刻“当当当!”连敲三记急锣。
寨兵怒吼一声:“抓贼!”
杀声响彻山谷。
孟良脸色大变,勒马掉头:“坏了!被看穿了!”
焦赞一边打马狂逃一边喊:“完蛋了,这丫头比鬼还精!”
身后杀声渐远,两人不敢停留,直奔八十里外的连营方向。
赶了半天路,终于到了连营外二十里,两人勒马喘气,坐在道旁树林边,狼狈不堪。
孟良把斧子扔到地上,叹了口气:“老焦,咱这回是连裤子都赔了。”
焦赞苦着脸:“降龙木没拿回来,倒挨了顿揍,差点儿命都送了。”
孟良抹了把脸,唏嘘道:“还被人家用鞋底打屁股……这要是传出去,咱还混个屁啊!”
“关键回去怎么跟六哥交代?”焦赞垂头丧气。
两人对望一眼,皆觉羞愧难当。林间风吹过,草木沙沙作响,仿佛在嘲笑他们这场荒唐又可笑的失败。
夕阳西沉,残照如血,天边的晚霞映红半边天,远山剪影渐沉,晚风拂动旌旗,吹起片片黄叶。林间小道上,一支巡营小队缓缓而来,马蹄铿锵、甲光铮亮。前头骑马的一员少年将军,鬓角尚显稚气,眼神却沉稳如锋。他银甲白袍、英气逼人,正是杨家小将——杨宗保。
孟良一眼认出宗保,心中一动,嘴角浮出一抹狡黠笑意,拍着焦赞的胳膊低声道:“机会来了,咱不如把这事交给宗保。”随即他起身高声喊道:“贤侄——!”
宗保勒马驻足,看清两人尘头土脸、神情憔悴,惊讶地问道:“二位叔叔?你们不是奉命去借降龙木了吗?怎么在这儿坐着发呆?”
焦赞咬牙切齿地回道:“唉,别提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们俩去了穆柯寨,没见着老寨主,却撞上个叫穆桂英的女寨主。这丫头不仅油盐不进,降龙木一句话不借,还让人把我们绑了,狠狠打了二百鞋底!你说这脸往哪搁?”
宗保闻言一愣,脱口而出:“你们挨打了?”
孟良重重点头,拍着屁股哀叹:“可不是嘛,打得我现在坐都不敢坐实了。我们两个也没脸回去见你父帅了,正琢磨怎么交代这事呢。你这是去哪儿?”
“奉父帅将令,巡营查哨。”宗保目光扫了扫二人,眼中隐有疑色。
孟良趁机说道:“贤侄啊,既然你来了,不如替我们走一趟,去打那丫头一场,把降龙木讨回来。”
宗保正色摇头:“不可。我奉的是军令,途中擅离职守,是违军规的事,父帅若知,必重责。”
焦赞连忙劝道:“你放心,事成之后,降龙木一得,杨元帅高兴还来不及,谁还追究这个?”
宗保迟疑不语。孟良眼珠一转,忽地语气一沉,撒了个谎:“唉,宗保,其实那丫头说的话,不止是冲我们二人,更是冲着你和你父帅来的。她冷笑着说,‘降龙木原本也不是不借,偏是杨景来要,就一个字:不!’她还说,打我们的屁股,就是打你们杨家的脸。你说,她这不是把你们杨家当回事了吗?”
宗保听得眉头紧锁,脸色瞬间变了。他自幼耳濡目染,最重忠勇家声,杨家将何曾在谁人面前低过头?如今人未到,名先辱,岂能坐视?
孟良又在旁添了一把火:“宗保啊,你是杨门之后,若连这口气都咽了,我们叔侄往后还怎么在军中立足?这口气要是咱们忍了,穆桂英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焦赞在旁敲边鼓:“你若是怕她,也不必勉强,咱俩回头告诉元帅,这事儿你不敢接。”
宗保咬牙,双目喷火,战意腾腾,一甩缰绳,战马长嘶跃起:“谁说我怕了?区区一女子,胆敢辱我杨门?走!我倒要看看她穆桂英是何等人物!”